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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叹口气:“你总明白孩子对后母的恐惧。”

  邓路加略略动容。

  “倘若她不容我,怎么办呢””脸上的忧虑倒不是假装的。

  “不会的,马小姐人品很好。”



  姓马。

  傅于琛连这个都不告诉我。

  “她为人开通吗,是不是你们的同事?”我说。

  “别太担心,傅先生自然有所安排。”邓先生说。

  我深深叹息一声,两只手托住头,像是不胜负荷。

  “你还是小孩子……我带你去看部电影如何?”



  真被他逗乐了。

  原来邓以为他担任着一个保姆的角色。

  “你的任务到底是什么呢?”

  他老老实实地说:“带你出去玩,令你开心,开头还以为你至少已中学毕业,谁知还小白袜,棒棒糖,你有多大,十五?”

  “是,我还是小孩子,唉,多么希望可以长大成人。你呢,你什么年纪?”

  “二十三了。”

  赶紧作一个艳羡状,“真了不起,你可以同二十多岁的小姐来往。”

  “我喜欢比较成熟的女性。”

  “我也喜欢比较成熟的男性。”

  他腼腆地笑,以为我指的是他。

  太妙了,简直是最佳娱乐。

  “那么你心目中的人,该比马小姐大?”

  “不不,约比她小一点,不过似她那般气质差不多。”

  “她时常到写字楼来吧?”

  “一星期总有一两次来找傅先生吃中饭。”

  “照你所说,你选择的女性,都是正派的,像马——她叫什么名字?”

  “马佩霞小姐。”

  “谢谢你。”我站起来。

  “你到什么地方去?”

  “做功课。”

  “不看电影?”

  “不了,”我温和地说,“你说过,你只喜欢成熟的女性,我只得十五岁。”

  “可是,”他怔怔的,“与你说话蛮有意思。”

  “你再坐一会儿,不客气。”我说。

  自邓路加身上,已得到很多。

  马佩霞。

  这名字不错,不知道她长相如何,人同名字是否有些相似。

  佩霞。把云霞带在身边,霞是粉红色的云。

  第二个星期,趁有空,我就到傅氏办公大楼去。

  预先也没有通知,由邓路加到接待处把我领进去。

  他兴奋莫名,“你来看我?”

  我摇摇头。

  “哦,”他冷静下来,“你来见傅先生。”

  “是。”

  “他在见客。”

  “我等一下好了。”

  邓请我到会客室。

  我还穿着校服,拎着书包,这是我第一次踏入傅于琛事业的天地,大人的世界。

  老实说,根本不知道自己为什么来,总而言之,马佩霞到过这里,我也有权来。

  坐下后,不禁悠然向往,在办公地方,连邓路加都变了样子,不再是听傅于琛摆布的一个呆瓜。

  在岗位上,他完全知道自己在做什么,指挥如意。

  每个人都静静做着他们应做的事,只见脚步匆匆滑过,他们低声说话中交换的术语都是我听不懂的,似一种密码。

  女职员打扮得高贵艳丽,全部套装高跟鞋,化着浓妆,发式合时。

  我很心折,傅于琛就是这里的统帅,他控制全间办公大楼,他是脑,他是神经中枢。

  女性对异性的虚荣崇拜悠然而生,感觉上我是他心爱的人之一,沾了不知多少光。

  心中不平之气渐渐消失。

  邓路加说:“这个会,要开到六点钟。”

  手表说四点半。

  本来等下去也无所谓,但忽然觉得自己渺小,这不是闹意气使小性子的地方。

  “我先走了。”我说。

  “有重要的事吗?”邓路加有点不安。

  我摇摇头。

  忽然想起来问:“马小姐时常等他开完会?”

  邓笑,“才不会,只有傅先生有空时,马小姐才出现。”

  我略为失望,想法竟同我一样哩,也这般为他着想,你瞧,能干的男人往往得到质素高的女伴,因为他们有选择的机会。

  “我送你回去。”邓说。

  “不用。”

  “我去取外套,等我一分钟。”

  我没有等他,独个儿出办公大楼,到楼下马路,仰头看这座高三十层的大厦,大厦灰色的现代建筑衬着亚热带碧蓝的天空,美得不能置信。大门上有银灰色金属字样:傅厦。

  我叹口气,叫部车子回家。

  从那个时候开始,我留意傅于琛的事业,细读报章财经版上有关傅氏的消息。

  我不想做他家中一名无知的妇孺。

  那日他回来吃晚饭。

  问我:“路加说你下午到办公室来过。”

  “是。”

  “想参观我工作地方?”

  “是。”

  “改天约个时间,我叫路加带你逛,我们有三百多个员工,近百部电脑,写字楼占地面积有三万平方米。”

  “你现在很有钱吧。”

  他一呆,笑出来。

  我看着他。

  傅于琛温和地说:“有钱?有足够的钱,早就不做了。”

  “但你早期太浪荡,你自己说的,所以下半生要拼命工作,弥补过去少年的不羁。”

  “你倒是很了解我。”他有点意外。

  “你一定富有。”

  “富足是一种心理状况,最富有的是满足的人,富有与金钱并无大的联系,承钰,这一点你要记得,三百亿与三千亿有什么分别。”

  “但贫穷太可怕,”我说,“我差些被赶至马路睡觉,记得吗?”

  “那是多年之前的事了,我要你忘记它,永永远远把这件事自你脑袋驱走,好不好?”

  我苦笑,“恐怕一辈子都记得呢,从没觉得那么凉那么怕,从此之后,再也不怕蟑螂蚂蚁毛虫这些东西,只怕被赶出屋子。”

  他不以为然,“只要有我在,你不必忧虑。”

  “但是……你会结婚。”

  他很狡猾,“你也会结婚。”

  “你真认为我会结婚?”

  “当然,女大当嫁。”

  “嫁给谁?”

  “大好青年。”

  “像邓路加?”

  “路加有什么不好?人家是世家子弟,邓氏五代住在本市,祖宗做过清朝的官,曾祖是总督的幕僚,并非一般暴发户可比。”

  “我不关心。”

  傅于琛一直说下去:“邓家托我带路加出身,他才到我处来做一份差使,你别看轻他,将来他的王国大于傅氏。”

  我忽然想起,“你呢,你为什么一直流放在外?”

  “我的故事截然不同。”

  “你从来没说过。”

  “你一直没问。”

  “傅家有些什么人?”

  “我还有三个姐妹”

  “她们在什么地方?”

  “都住在本市。”

  “你从来不见她们。”

  “我们不是一母所生。”

  “我明白了,你是私生子,你父同你母没有正式结婚,他们姘居生下你。”

  “承钰,你的坦率时常使我难堪。”

  “是不是?”

  “是。”

  “他们对你不好?”

  “家父很怕大太太。”

  不用再说了,他一定吃尽苦头。

  “你母亲呢?”我说。

  “她去世早。”傅于琛说。

  “你是孤儿?”

  “一直是。”

  “我也是,”我拍胸口,“我也一直是孤儿。”

  “你说得不错,承钰,我们俩都是孤儿。”

  我与他沉默下来。

  过一会儿我问:“后来呢。”

  “在我三十二岁那年,家父去世。”

  “那是我认识你的那年。”

  “是。”

  “发生了什么?”

  “他把遗产交我手中。”

  “你不是说他怕大太太?”

  “他死了,死人不再怕任何人。”

  “那个老虔婆还活着吗?”

  “活着。”

  “啊呀,她岂非气得要死?”

  “自然,与我打官司呢。”

  “她输了。”

  “我持有出世纸。”他微笑。

  “所以你们父子终于战胜。”

  “可以那样说。”

  “你们付出三十三年时间作为代价?”

  “也可以那样说。”

  “快乐吗?”

  “我所做的,只不过是我必须做的,与快乐有么关系?”他叹口气,“事实上世上一切同快乐有么关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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