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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杏友答:“我不知道。”

  周夫人说:“男女都一样。”

  三个女子都停止说话,沉默下来。

  夏季已经过去,秋风爽朗地吹进客厅,一并把街外小贩叫卖声也迭进来。



  庄太太咳嗽一声,把杏友拉到房内。

  她轻轻说:“留下余地,将来也许可以转寰。”

  杏友惨笑起来。

  “来日方长,杏友,请你点头。”

  杏友缓缓坐下来,这也是她唯一可走之路。

  “我打电话到医生处取消约会。”



  杏友抬起头,“你对我的恩惠,在我生命至黑暗之际照亮我心。”

  庄太太忽然流泪,把杏友拥抱在怀中。

  两位太太终于满意地离去。

  杏友忽然觉察到这是她生命中第一宗交易。

  傍晚,有人敲门,一个长相磊落的中年女子满脸笑容地说:“我姓彭,庄小姐叫我彭姑好了,我来服侍你起居。”

  当然是周夫人叫她来办事的。

  杏友已经倦得不能拒绝什么。

  半夜,杏友双足忽然抽筋,正在呻吟,彭姑一声不响过来替她按摩擦油,并且喂她喝粥,杏友沉沉睡去。

  醒来,见彭姑在编织浅蓝色小毛衣,看见杏友注视,笑说:“一定是男孩。”

  杏友觉得这彷佛是别人的事,与她无关,闭上眼睛。

  “太太决定叫孩子元立,你看怎么样,周元立,既响又亮,笔划也简单,即使被老师罚写名字五百次,也很快完成。”

  杏友见彭姑说得那么遥远那么生动,不禁苦笑。

  彭姑一天料理三顿饭,家居打扫得干干净净,兼联络跑腿,是个不可多得的管家,每星期还得开车陪杏友去医务所检查。

  最难得的是她全不多话。

  一日,杏友忽觉晕眩,蟀倒在地,彭姑急急扶起,大声问:“庄小姐,痛不痛,可需要叫医生?”

  杏友见她真情流露,不禁轻轻说:“我没事,你别怕。”

  彭姑忽然听到她声音,一征,“庄小姐,我还以为你不会说话。”

  从那天起,两人也偶然聊几句。

  一日下午,杏友取过外套,想出外散步。

  彭姑说:“我陪你。”

  杏友走路已经蹒跚。

  彭姑说:“替你选择的设计学校在纽约,两年毕业,应该可以在当地制衣厂找到学徒工作,以后,以后就看你自己了,做人要把握机会,能屈能伸,工作上再倔强,永不放松,人事上非要圆滑不可,有时吃亏即是便宜。”

  杏友点点头。

  彭姑忽然叹口气。

  “庄小姐,这段日子来我也留意到你是好女孩,出身不错,令尊是读书人,只是……命中有劫数。”

  杏友微笑。

  “不必灰心,有的是前程。”

  “谢谢你。”

  彭姑说下去:“周星祥由我带大,我是他保姆,他的性格,我最了解。”

  杏友抬起头来。

  “他不是坏人,但是娇纵惯了,又年轻,肩膊无担待,什么都靠家里,父亲一吼,他马上软伙。”

  杏友默默地听着。

  “这些日子,老实说,他要走,不是走不动,连一封信都没有,由此可知,是乐得将这件事告一段落。”彭姑无限感慨,“鱼儿离不开水,他哪裹舍得优哉悠哉的生活。”

  杏友一声不响。

  “他不值得你挂念。”

  是,奇是奇在杏友也这么想。

  “他不知你的事,他已经同王小姐订婚。”

  故意把这些都告诉她,是叫她死心吧。

  完全不必要,杏友心身早已死亡,现在的她不过是一具行尸。

  “我见多识广,你要相信我,你的际遇可以比此刻更坏,”彭姑叹口气,“现在你至少获得应有的照顾。”

  杏友仍然不出声。

  幸亏彭姑也不是十分多话,两人共处一室,大多数靠身体语言。

  冬日竟然来临。

  杏友十分诧异,时间并没有因她不幸的遭遇滞留,世界不住推进,她若不开步,将永远被遗忘。

  否友的行动惭惭不便。

  一日,午睡醒来,听见客厅有两个人说话,一个是彭姑,另一个是好心的庄太太。

  “有无人来看过她?”

  彭姑答:“除你之外,一人地无,庄小姐不折不扣是名孤女。”

  “其实庄家人口众多。”

  彭姑感慨,“一个人际遇欠佳,亲友争向走避。”

  “她还年轻,一定有将来。”

  “很多人觉得一个女子到了这种田地,一生也就完了。”

  “那是众人眼光浅窄。”

  “庄太太你是个好人。”

  “彭姑你何尝不是。”

  两人沉默一会儿。

  “就是这几天了吧。”

  “是,我已经都准备好。”

  “周太太怎么吩咐?”

  “我可以侍候庄小姐直至她出去留学。”

  “你见过那位王小姐吧。”

  “王小姐常常来,待下人十分亲厚,有教养,好脾气,大家都喜欢她。”

  庄太太叹口气。

  “周王两家将合作做生意,发展整个东南亚市场。”

  “彭姑你不愧是周家总管。”

  杏友一直在房内听两位中年妇女娓娓闲话家常,这些都与她有关吗?太陌坐太不真实了。

  忽然之间,胎儿挣扎了一下。

  杏友醒觉,咳嗽一声。

  彭姑敌敌门,“庄小姐,我去银行。”

  杏友出去一肴,客人已经走了。

  第四章

  那天晚上,种种迹象显示,她应当进医院。

  杏友十分沉默,不发一言。

  彭姑警惕而镇定,紧紧握着杏友的手,“不要怕,有我在这里。”

  杏友感激这位好心的管家太太,她不过是听差办事,毋需如此富人情味,一切慈善发乎她内心。

  周家的司机驶出大房车来接送。

  彭姑向杏友解释:“最好的医院,最著名医生,你会得到最佳照顾。”

  杏友看着车窗外不发一言。

  彭姑玗出一口气。

  她的任务即将完毕,这是她在周家任职三十年来最艰辛的差使,无奈也承担下来。

  车子到了瞥院,彭姑吩咐司机:“你回去叫阿芬阿芳快快准备我说的各种食物,稍后拾到皆院来。”

  下了车,彭姑又想起什么,同司机多说几句。

  杏友一个人站在晚风里,忽然看见一个好熟悉的背影。

  她不禁追上去,脱口而出:“星祥,是你来了?”

  那人回过头来,却是一个陌生人。

  杏友一征,不知怎地,脚底一滑,摔在地上。

  那陌生男人大吃一驾,立刻扶起她,“太太,你没事吧。”

  彭姑也实时赶至。

  杏友征征微笑,整个晚上第一次开口。“你看我,失心疯了。”

  生产过程并不顺利。

  天接近亮的时候,杏友轻轻同医生说:“我已尽力,随我去吧。”

  彭姑握着她的手,“请勿气馁。”

  杏友浑身浸往汗中,“我不行了。”

  谁知臀生哈哈笑起来,“没有这种事,有我严某在此,我们准备进手术室。”

  严医生充满信心,轻轻拍打杏友手背。

  到了手术室,杏友反而镇静,她希望自己永远不要醒来,就这样与父母团聚。

  她回忆到极小极小之际,刚学会走路,蹒跚地开步,慈母在不远处蹲着等候她走过去,笑着说:“这边,杏友,这边”,等她走到,一把抱住。

  杏友记得很清楚,母亲年轻、娟秀、梳鉴发,穿著格子旗袍与绒线袜子,那一定也是一个冬日。

  她极之渴望再扑到母亲怀中。

  她失去了知觉。

  等地醒来的时候,浑身被痛的感觉占据,只会得呻吟。

  “庄小姐,一切无恙,母子健康。”

  被彭姑猜中,果然是个男婴。

  杏友勉强睁开眼睛,看到一室鲜花。

  真没想到气氛会这么好。

  她永远不会忘记,严医生爽朗的笑声,“我怎么说?保证没问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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