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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22 页

 

  可是话没说出口,多年委屈,岂是一两句讽刺语可以讨回公道。

  杏友本有一万个一千个问题想问周君,可是事到如今,知道答案,也于是无补,索性把疑团沉归海底。

  她不发一言,眼前一片黑暗,便她心如止水。

  周星祥的语气似当中什么都没有发生过,好象他与杏友话别,回家,就昏睡到今日才醒来,一切与他无关,他担不上任何关系,不负任何责任。



  太可怕了,天下竟有这样的人。

  “我一直都很挂念你,但家母告诉我,你愿意分手,换取一笔生活及教育费用。”

  是这样一回事吗?好象是,庄杏友已经记不清楚。

  “我与庆芳的婚姻并不愉快,她从来不了解我,一年倒有六个月住在娘家,二人关系名存实亡。”

  杏友忽然有点累,她躺回枕头上。

  “你不想说话?”



  杏友没有回答。

  “你仍在气头上?”

  杏友大惑不解,这人到底是谁,站在她面前不住攀谈。

  这个人完全没有血肉,亦无感情,他根本从未试过有一天活在真实的世界里。

  她当年错爱了他。

  杏友心底无比荒凉,更加不发一言。

  这时周星祥起了疑心,“杏友,你可听得见?”

  杏友动也不动。

  同事们的花篮一只只送上来,杏友喜悦地轻轻抚摸花瓣。

  终于周星祥说:“我告辞了。”

  他轻轻离去。

  杏友起床,走到他刚才的位置,坐在安乐椅上,座垫还有点暖,证明周星群的确来过。

  不过已经不要紧,她挣扎多年,终于学会没有他也存活下来,一切欺骗成为她不得不接受的锻炼。

  看护进来,“喂,有礼物给你呢,想不想看?”

  杏友没好气,“可以拆纱布了吗,为什么不早些做?”

  “庄小姐,你不像是对护理人员发脾气的人。”

  “为什么不像,我没血性?”

  看护笑嘻嘻,“成功人士应比普通人豁达明理。”

  杏友答:“我不知多失败。”

  看护请酱生过来,二人异口同声说:“让我们分享你这种失败。”

  万幸杏友的视线清晰如昔。

  她唤安妮来接她出去,一边收拾杂物。

  一只考究的丝绒盒子就在茶几上。

  一定是周星祥带来的,他在家顺手牵羊,随便把哪位女眷的头面首饰取来送人。

  杏友打开盒子一看,只见是两把精致的琳琐插梳,梳子上镶着银制二十年代新艺术图案,盒子里边有制造商名字:莱俪。

  杏友盖上盒子,并没有感慨万千,这是周星祥千年不变的伎俩,她现在完完全全明白了。

  有人进来。

  “看不看得见有几只手指?”

  阿利伸出手掌在杏左面前乱晃。

  杏友笑说:“十二只。”

  “安妮走不开,我来接你回家。”

  “劳驾你了。”

  阿利忽然转过头来,狰狞地说:“我应该一早占有你。”

  杏友哈哈大笑,“谢谢你的恭维。”

  “我们算不算和平分手?”

  “当然,对你的慷慨大方疏爽,我感恩不尽。”

  杏友又会得开口说话了,与阿利对谈,毫无顾忌困难。

  那天晚上,她做了一个梦。

  梦见自己仍然是少女,白衬衫,大蓬裙,自学校返家,才打开门,迎面碰见周星祥。

  她惊喜交集的说:“星祥,我一百找你,原来你却在家里等我。”

  周星祥笑嘻嘻,“你是庄小姐?”

  “星祥,别开玩笑,元立正哭泣,还不快去哄他。”

  梦到这裹醒了,杏友出了一身油腻的冷汗,无论如何无法安睡,只得起身淋浴。

  身型比从前扎壮得多,再也穿不下四号衣,连鞋子都改穿七码,再不加以控制,就会变女泰山。

  天亮,她回到门市店,帮安妮点存货,共罗夫取制成品的时候,经过冒白烟的街道,看到卖甜圈饼小贩,却又忍不住买两只往嘴裹塞,唇上沾满白糖粉。

  看,这就是几乎名满天下的时装设计师,不事事亲力亲为,如何担当得起盛名。

  庄杏友的故事说到这里,忽然中断。

  我如常到她那实施简约主义的家去,充满期待,预备把故事写下去,管家却告诉我,庄小姐进了医院。

  “什么?”

  “庄小姐这次回来,就是为着诊治,她没同你说?”

  完全没有。

  我立刻逼管家把院址告诉我。

  管家微笑,“你明早来吧,第二天清早地出院。”

  那一日我志忑不安,碰巧日本人问候,我问山口这样诉苦:“至亲患病。情况严重,担心得寝食难安。”

  山口问:“是什么人?”

  “姑母。”

  “因为你像她?”

  “你怎么知道?”

  “许多侄女都似姑妈。”

  “没想到日本人渐惭也聪明起来。”

  “几时亲身来考察我们。”

  “山口,你可信山盟海誓?”

  “永不。”

  “为什么?”

  “无可能做到的事,等于欺骗。”

  我沉默。

  “你的想法也与我相同吧。”

  我又问:“直至海枯石烂呢?”

  山口困惑,“那真是好长的一段日子,我不知道,现代人不大会想这种问题吧。”

  “咄,整个身体找不到一个浪漫细胞。”

  他笑了,“天天问候一个从末见过面的女同事,与她谈海枯石烂的问题,已经十分浪漫。”

  是吗,当事人却不觉得。

  第二天清晨赶到庄家去,很少这样早外出,空气清新得很:才停好车,管家已经笑着启门。

  “庄小姐,请进来。”

  姑母坐在窗畔,精神还不错,便服、头发盘在头顶,用两把精致玲珑的插梳作装饰。

  “昨天你来过?”

  “请问身体有何不妥?”

  她略为迟疑。

  “是眼睛吗?”

  “不,”她终于说:“是淋巴腺癌,同家母一样。”

  我睁大双眼,猷在那里,心中突感楚痛。

  她反而要安慰我:“今日医学昌明,比从前进步。”

  “是,是,”我连忙忍下眼泪,“请继续说你的故事。”

  “你还想知道什么?”

  “许多许多事。”

  “像什么?”她微笑。

  “周元立最终有否成为小提琴家?”

  “他十五岁那年赢取过柏格尼尼奖章。”

  “然后呢?”

  “十八岁自法律系毕业,一直帮他祖父打理生意。”

  “他今年多大?”

  “同你差不多年纪,廿五六岁。”

  我失笑,“我哪裹还有机会做妙龄女郎。”

  这时杏友姑母别转头去拿茶杯,我呀地一声,就是这一对发梳,这是那人迭给她的证物。

  她见我目不转睛,顺手取下,“送给你。”

  “可是,这是值得珍惜的礼物。”

  “友情才最珍贵。”

  “太名贵了,我不知是否应当拒绝。”

  “大人给你,你就收下好了。”

  她替我别在耳畔。

  我问:“你与元立亲厚吗?”

  她点头,“我俩无话不说。”

  “他父亲呢,他的结局如何?”

  杏友姑妈忽然问:“你会给他一个什么样的结局?”

  我一征,“我不知道。”

  “你是小说家,你替他作出安排。”

  “但他是一个真人。”

  姑妈笑了,“他是真人?他从来不是真人。”

  我搔搔头,姑妈的措辞有点玄,我需要时间消化。

  “那么,”我跨在她面前间个不休,“你以后有无遇到合适的人?”

  姑妈抬头想一想,“我分别到翡冷翠及巴黎住过一年,学习语言。”

  我面孔上挂满问号。

  “曾经碰到过一个人。”

  “是位男爵!”

  “不不不,”她笑不可抑,“只是个普通的会计人员。”

  啊,任何写小说的人都会失望,“你俩有什么发展?”

  她摇摇头,“他至今还是我公司的会计。”

  我不置信,“庄否友的遭遇为蔑么日趋平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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