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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么早找我何事?”

  “公司要我到新加坡走一趟,七天后返来,对不起,军令不得不受,以为放假,却又做起跑腿来。”

  “不,”芳契冲口而出,“不要去。”

  “为什么,”小关笑,“你有预感,飞机会摔下来?”他一点儿禁忌都没有。



  不,一去七天,他回来的时候,她的外型会起更严重的变化,她情愿他留在她身边。逐日逐日过,可能会比较容易适应,再说,她或许可以把握机会说出真相。

  小关问:“你可愿意与我一起去新加坡?”

  “这……”芳契又犹疑不决,她得随时与光与影联络。

  关永实把片段连接在一起,忽然得到错误的结论:“芳契你有了别人。”

  芳契一怔,“别人?”

  别人,他是指别的男人,这小子,想象力太过丰富,吕芳契连自身都快要迷失,何来他人。



  她苦笑,自觉没有必要向任何人解释。

  天下微雨,她拉一拉衣襟,“站这里干什么,上楼来喝杯咖啡。”

  一上楼两个人齐齐看到小书房内闪出特殊的绿光来,芳契有经验,知道电脑上有光与影的留言,小关不禁纳罕地问:“那是什么光?”

  “你负责做咖啡。”

  芳契把他推进厨房。

  她一逞走入书房,电脑萤幕上说:“进来吕芳契,进来吕芳契。”

  芳契连忙坐下来,“光与影,有何贵干?”

  “你应允每日与我们联络。”语气甚为关切。

  小关在外边叫她:“芳契。”

  芳契匆忙“说”:“屋内有客人,欲向他透露秘密,请准。

  光与影连忙答:“请押后七天才与任何人类提及这件事。届时我俩已经远离地球,尽说无妨。”

  这时小关已经走进房来,一手按住芳契的手,“你在做什么?”

  他一眼看到萤幕上的对白,大奇,刚想仔细读下去,芳契一手熄掉电脑。

  她说:“我在学写小说。”她向小关挤挤眼。

  “小姐,我没有听错吧?”

  “喂喂喂,我正统念英国文学出身。”

  小关笑:“这同写作有什么关系?”

  “写作一直是我的兴趣。”

  小关凝视她,只见芳契狡黠淘气地看着他,眼神正在挑战他的智慧,她精神奕奕,双目炯炯,小关只怕敌不过她,却又乐意败下阵来。

  “芳契,我必须承认你一日比一日好看。”

  芳契却问:“七天后回来?”

  他递咖啡给她,“七天,晃眼即过,希望你等我一等。”说得算十分含蓄。

  芳契举一举咖啡杯,“祝凡事顺利。”

  下午关永实走了,芳契开始觉得寂寞,窗外雨连绵,亚热带城市总共只得一个闷长的大暑天,然后只剩这几天有情调,偏偏男伴又得公干。

  送罢小关,芳契把车开到山顶,用围巾裹着头,在颔下绑一个结,在风中站一会儿,才回家去。

  见没有什么事情可做,便收拾一下杂物,同事打电话问及高敏病况,“我们明天下午可以抽空去看她。”

  工在人在,工亡人亡,至大的寄托是上班,搞人事,搞政治,搞事业,都悉听尊便,升了级,手下一大帮人,一呼百诺,说废话都不乏听众,打扮定当,也有人欣赏,妒忌,批评,要多热闹就多热闹,生病自然有同事联群结队探访,未必是真正关怀,可能只为着日后方便相见,相信不会有人计较。

  所以万万不能退休。

  睡不着,芳契找光与影聊天。

  光:“你有没有把事情告诉他?”

  芳契大奇:“你怎么知道是他不是她?”

  光,“小姐,地球并不是我们陌生的地方,贵土的人情世故,我们很懂得一些,哈哈哈哈哈。”

  芳契见光取笑她,顿足道:“岂有此理。”

  光大概笑得打跌,不能作答,改由影说:“别去理他,他越来越爱说笑,回到家,人人都怕了他。

  芳契问:“你们的世界是怎么样的?既然有光与影,就必有阴与阳,恶与善,是与非,生与死,成与败,我猜得对不对?”

  “对,你是一个聪明的女子。”

  芳契说:“那么,你们生活的压力,也可以说相当大。”

  “是呀,所以要出来渡假。”

  芳契说:“但你俩是这么友善。”

  这时光又插嘴:“别信他,他是披着羊皮的狼,嘻嘻嘻。”

  芳契忽然醒悟,“我知道,光已经醉醺醺。”

  影十分尴尬,“是,他平时不是这样的。”

  “好吧,我们明天再谈。”

  过了这个晚上,芳契连自己都瞒不过去了。眼袋黑眼圈细纹双下巴全部消失,头发充满弹力乌润蓬松,低头一看,小腹平垣,肌肉也较为扎实。

  这不致于不是吕芳契,但也不能说是今日的吕芳契。

  她感慨万千,原来早些日子她背脊挺直一如芭蕾舞娘,是什么时候开始佝偻?难为她还一直向自己解释:“小时候便一直如此,发育时期怕羞,恐怕别人看到胸脯,才弯着腰走路。

  才怪,全部是那腻斗米害的。

  设想到短短几年前皮囊的卖相还认真不错。

  芳契忽然想去置些新装,配合新的身体,新的面孔。

  也许是精力跟着进步,一想到,立刻做,她马上出发,穿腻了柜里那几套旧时衣,碰巧此刻流行膝上短裙,去,去买。

  跑进相熟的时装店,店员一时没把她认出来。

  芳契把三十六号贝壳粉红。婴儿淡蓝。象牙白的套装全部试过,一口气买下,经理端详半晌,不动声色地笑咪咪打招呼:“吕小姐。”

  芳契正在照镜子:修长的腿,配平跟鞋也就很精神,她把外套领翻起来扮小阿飞,只觉味道十足。

  她挽着大包小包满意地离开店堂。

  芳契没听到经理与售货员的对白。

  “那是华光公司的吕小姐?怎么年轻了十年?”

  “多问无益,科学昌明,有的是办法。”

  “但是以前的吕小姐好品味好气质好风度。”

  “现在也不错呀,出手阔绰,最受欢迎顾客。”

  “可是一穿那些衣服完全不像她了。”

  芳契当然不觉得,成熟的思想,配年轻的身体。得天独厚,她正为这个高兴。

  喝茶的时候,左边桌子的小生,同右边桌子的中生,都一起注视她,芳契笑吟吟,一点儿不以为杵。

  那两位仁兄几乎没过去请教芳名。

  芳契一直顾盼自若,直到听见背后的女声轻轻冷笑一声,哼日:“这种财来自有方的妙龄女子本市大概有三十万个,天天逛公司喝下午茶。”

  声线虽低,还是如油丝般钻进芳契的耳朵里。

  她怔住,面孔激辣辣红起来,不,她想申辩,我的财产全部由我双手辛苦赚得,你们误会了。

  她抬起头,看到对面玻璃屏风中自己的反映,顿时呆住,怎怪得人家误会,芳契只看见一个轻化的年轻女子,眉梢眼角带着踌躇志满的神情。刚才,还对着两旁的男士媚笑呢。

  芳契吓坏了自己,连忙低下头,随即付账离开那是非茶座。

  原来男人同女人看她,都是因为她姿态轻狂。

  一个人没有充分的理由而洋洋自得,多么幼稚,一个人即使有充分的理由而不知收敛,亦即时沦为肤浅。这是芳契的座右铭,今日她出卖了自己。

  芳契有点儿内疚,但像一切人一样,迅速原谅了自己。

  往回走的路还长着呢,这么早就欢喜若狂,到十六岁时可不就疯了。

  芳契沉一沉气,在车子倒后镜内打量自己,是,好多了,这才像样:板着脸,皱些眉头,挂下嘴角,这方是吕芳契的标准表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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