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关答:“我指你的假期呀!”
芳契这才定下神来。
“你一定有心事,芳契,我看得出来。”
芳契没有回答。
永实知道她还不想说,有时候小关痛恨自己懦弱,他尊重她太久了,成为习惯,不敢轻举妄动、他太爱她,不然的话,他可以抓紧她双肩,用力摇她,摇得她钗甩髻散,把她所有的秘密都抖出来。
他用手擦擦鼻子,无奈地叹息一声。
芳契说:“明天见。”
小关发牢骚:“来来去去,多么麻烦,又接又送,浪费精力时间,把汽油钱省下来,已经可以买一枚似样的钻石戒子,真是结婚合算得多。”
他说的全是实话。
所以都同居了。
那一晚芳契失眠,她已经很久没有去探望过老母亲,越不见面,越没有话说,越容易起冲突,恶性循环,更加不想去。
这种时分,光与影想必都休息了,不然倒可以用电脑谈谈天。
办公厅里,句句话要拿捏得准确无比,否则一定传为笑话,下了班,芳契说话不再想用大脑,她愿意学小孩童言无忌,想到什么说什么。
半夜起来,芳契不敢照镜子。
她肯定去理发的时候,发型师会得在她头皮上寻找招缝。
所以别说没烦恼。
芳契忽然发觉,我们想要的,不见得是我们需要的。
噫,这样下去,她会成为智者。
天亮了。
她去做茶,看到对面人家把孩子领出门去上课。
芳契那一代女性视儿童为洪水猛兽,半厌憎半冷淡,芳契却认为他们还可以,不少人都胖胖静静,而且爱笑,不像是有威协感的样子,或许她太乐观了,据有经验的人士称,这些圆脸粗腿的安琪儿,回到家里,立刻变成小魔鬼,折磨得大人欲哭无泪。
芳契对他们一无所知,她的双手,从来未曾拥抱过幼婴,也不大觉得有什么损失,直到最近。
试想想,没有承继人!不是自大,但没有小小的声音骄傲地与同学说:“我妈妈是华光机构的副总经理。”多么凄凉。
过不多久,就会闹孩子慌。
电话来了,芳契以为是关永实。
却是工程部一位女同事,芳契看看钟,才八点多,这种时刻,就来骚拢她,一定有要紧的事。
“我就是吕芳契,有什么话说吧。”
对方迟疑:“你的声音不像了。”
芳契笑:“没睡好,大概有点儿沙哑。”
“不,反而尖了,不过且别说这个,有件事大家想拜托你,高敏她昨晚胃出血进了医院,大伙都没有空去看她——”
“我马上去。”
“你真好。”
“少废话,什么医院什么病房?”
对方向她报告,她记下来,回睡房披上衣裳,掬着水洗一把脸就出门。
匆匆在花摊买一把百合花,早上,交通挤塞,芳契的车子停在红绿灯前,隔壁的司机看她一眼又一眼,芳契有点儿担心,连忙看车门有没有关好,还有,衬衫钮扣有无扣妥。
好笑不,少女时代,被看多数是因为外型讨好,现在,只怕什么地方出了纸漏,才会惹内注目。
车子驶抵医院,她手持鲜花跑到病房,看护看她一眼,“你是她妹妹?”
“不,同事。”
“进去吧。”
可怜的高敏躺在床上,闭着双眼,两只手臂上插着针药。
芳契无意踢着床头,高敏轻轻睁开双眼。
芳契故作轻松,把花插好,一边说:“我替大家来看你了,小姐,怎么会搞成这样,吓坏人。”
高敏没有回答。
芳契转过身子,高敏过一会儿才说:“原来是你,芳契。”
“你看你,很吃了一点儿苦吧,老眼昏花了。”
“不,我无大碍,芳契,哪里有镜于内外自己去照一照”
芳契一怔,抬头来说,看到对面墙上那面镜子里去,她当然认得自己。
一边高敏说:“你连声音都不同了,三年前喉咙发炎之后你便抱怨说这种不正经的性感沙哑不要也罢,记得吗?”
怎么不记得。
“芳契,到底发生什么事,你为什么会变成这样子?”
芳契咳嗽一声,“你太敏感了——”
“你是谁,你到底是不是吕芳契?”
“嘘,嘘,高敏,别紧张。”
“没有人会一天比一天年轻,吕芳契,你今天非把秘密说出来不可。”
没想到已经被她看出来。
高敏说:“你双目中神采又恢复了,笑容充满自信,这不是今天的吕芳契,吕芳契自从三年前着了美新机构的道之后就已经失去这样的风采,你是我的假想敌,你的一举一动我了如指掌。”
芳契在那里。
美新机构,当然,该死的美新机构,自从受了那次打击之后,芳契发觉自己生理与心理上都老了十年。
彼时芳契正春风得意,踌躇满志,猎头公司代表美新前来挖角,风头火势即时要芳契过去上班,愿意替芳契赔偿华光一切损失。
芳契觉得于江湖规矩不合,于是正式递上辞职信,预备三个月后过美新大展鸿图。
在这段日子内,她天天下班过美新兼职,直至午夜,谁知六十天后,如晴天霹雳一样,美新忽然宣布,总公司不再予支持,他们决定解散小组,结束营业。
芳契几乎精神崩溃。
高敏间:“对不对,我说得对不对?”
“对,”芳契心酸地点头,“你完全说对了。”
她差些忘记,她曾为事业付出血汗泪。
芳契低下头。
高敏叹口气,“不止哩,再添上自尊与健康,才换回生计,我们付出多少,不足为外人道。”
是好老板救了她。
一日垂头丧气的芳契被召入密室,老板拉开抽屉,取出一封信,递给她。
芳契以为是支票一张,了结恩仇,谁知看仔细了,是她自己的辞职信,芳契脸红耳赤,只想找地洞钻,只听得老板轻轻他说:“芳契,我爱才若命,只当没有收过这封信。出去继续好好工作。”
倔强的芳契忍不住落下泪来。
她并不在乎那份工作,而是那份关怀。
当下芳契握紧高敏的手,“你好好休息,过两天我再来看你。”
“慢着——”
芳契没好气,“待你出院,我自然把秘密告诉你。”
“钩手指。”
“好的。”芳契笑了,此际她肯定高敏会很快痊愈。
她们的斗志顽强。
驾车回到家,看见关永实的车。
他也看到了芳契,扑过来凶霸霸他说:“小姐,幸亏司阁看见你出去,不然我真要召警破门,你怎么一点儿交待都没有,我以为你在屋里出了事。”
脖子上青筋都现了,可见是动了真情。
芳契不由自主地下车,过去用双手箍住他的腰,把脸埋在他胸前。
关永实马上融化,怒火去到津巴布韦,“喂,喂,怎么了,这下了倒是不怕人看见了?我的意思是,到什么地方去,告诉我一声。”
芳契抬起脸来,关永实看得呆住,这样明亮的眼睛,似曾相识,但不是今日的芳契,他忽然追溯到老远,记起数年前,一位男同事与他说的话:“吕芳契不错长得美,但那双眼睛太可怕,洞悉一切,男性无立足之地。”
小关以为芳契已经收敛该种锋芒,不料今日又再重新看到。
他有一丝欢喜,近日来芳契脸上一闪而过的沧桑时常使他心痛,他情愿她使男性无法立足,反正他总会找得到地方站稳。
他握紧她的手,“你好像有些地方不一样了。”
芳契很郑重他说:“关永实,我要你记住,我永远是我。”
“得了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