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司的五年计划需要有人开始着手做,我会拨伙计给你,静下心来,帮帮忙。”
芳契闷闷不乐,“我需要时间考虑。”
“我给你三天。”
“这不公平。”
“亲爱的,世事有什么公道可言,像你,既有智慧,兼具青春,羡煞旁人。”
“这并不是真心话。”
她凝视芳契,“承恩不在貌,我以为你是一个有深度的人,谁没有年轻过,过了也就算了,你在不在乎大企业家、大科学家、大作家、大画家的皮相?从前你眼尾每一条细纹都有它的性格,看上去十分亲切,我肯定没有人会介意,除你自己。”
关永实找到同道中人了。
“从头开始需要很大的勇气,我觉得我已经熬出头,不想再来一次,你是知道我的,芳契,这并非酸葡萄之语。”
芳契不语。
她站起来,“我走了。”
芳契把老板送出去。
她临别赠言:“裙子穿密实点,当心小阿飞。”
除了高敏,竟没有人妒忌她。
再下去,也许只能跟高敏做朋友。
在门口,碰见关永实,芳契的老板嘲弄道:“有没有带棒棒糖上来?”
芳契气结,幸亏关永实答得好,“没有,爱还不够吗?”
那妇人笑笑走了。
芳契问:“你想不想在她背后插一刀?”不想,其他的老板肯定会更坏。”
关永实自芳契身上闻到一阵复杂的气息,每当下午,她那午夜飞行混和了汗气与烟丝味,给体温蒸发散播开来,永实便深深着迷,他闭上双眼,深深吸一口气,不知有多少次,他渴望把鼻子埋在她后颈闻个痛快。
他叹息。
芳契这几日但听得他长嗟短叹,爱莫能助,便问:“你有何贵干?”
“家母已经杀到,非见你不可。”
芳契说:“我大姐明天恐怕也将登陆。”
“我们在群芳楼宴客,盼望你出现。”
“真不是时候。”
永远是我们迁就生活,生活才不同烦体贴我们,日子久了,搓圆挼扁,任由生活安排,不堪委屈,渐渐苦涩,只觉什么都不是时候,要它的时候它一直不来,不需要它,它偏偏近面撞上来,避都避不开。
“他们是特地来看你的。”
“好的,永实,我会出现,让你下台,你看,我为你做的各种荒谬无聊事情加在一起超过千斤。”
永实笑了,“我明天来接你。”
他走了以后,芳契坐在电脑面前向它诉苦。
有什么好处?它老实,它不妒忌,它不靠害,人类最忠实的朋友有二,一谓电视,二谓电脑,信焉。
她把今日发生的事告诉它,然后说:“请予忠告。”
它很谦虚:“忠告则没有,愚见倒有一点儿。”
“无论是什么,说吧。”
“此处,此处,彼处,彼处,也许最好,请教光与影。”
芳契叹口气,“光与影已回紫微垣斗宿去了。”
“回去?”
芳契睁大眼睛,“请予指示。”
荧幕上打出世界大地图,一只绿色箭嘴指向南美洲亚马逊流域的雨树地带,闪烁不停。
芳契奇问,“他们到那里去干什么?”
电脑讪笑:“光与影到地球来不止是为着实现你的愿望那么简单吧!”
“他们在巴西干什么?”
它反问:“关于地球,你知道多少?”
迟疑片刻,芳契厚着面皮答:“一无所知。”
电脑被她搞得挺尴尬,过半晌才说:“嚏,我真不知该从何说起?”
“他们在做一项研究?”
“是,与人类合作,挽救大气层中的氧气与雨量。”
“我们需要你们的帮忙?”芳契百忙之中不忘宣扬大地球主义。
“相信我,你们需要帮忙的地方大多了。”
芳契童心大发,“你知道他们的计划,说说看,”她采取激将法,“你不是不知道吧?”
“告诉你也不妨,地球今天夏季有部分地区大旱,这你听说过吧?”
“请人正题。”废话少说。
“雨,是空气中水气冷却凝结后落下来的。水气的多少,是降水多少的先决条件。”
芳契的思维回到老远老远去,对,她自儿童乐园里读过小雨点的故事,确是这样。
“请你留意,否则一世无知。”
芳契生气,“先生,我是商业管理科学士,我不是气象学专家。”
“森林地区多雨,首先就因为森林地区水气多,植物具有强大蒸腾作用,利用根系吸引地下水分,又将水分通过枝叶散发到天空,一亩森林,一年约蒸腾三十八万三千公斤水分,大大增加林区上空水气,蒸发的水分,比同等面积无林区多二十倍。”
“我明白了。”
“真的?”
“雨树遭砍伐过度,影响水气蒸发量,不上去,就没有下来,于是旱季来临。”
“咦,你不算一无所知嘛!”
“我们不会渴死吧?”芳契大吃一惊。
“渴死前,大抵你们已经缺氧而死。”
“有那么坏?”
“小姐,植物利用叶绿素吸收阳光,分解水分而放出氧气,开始是小量的。局部的,逐渐发展扩大,大气层里的氧气也逐步增多,六亿年前,占空气的一巴仙,三亿年前,达到现在的水平,这样,高等动物,你们,哺乳类,才演化出现。”
“咦,我的天。”
“你不知道吧,小姐,地球上先有树木,后有人类。”
“这怎么办?”芳契变色。
“别担心,小姐,在你有生之年,地球不会变废墟。”
芳契怔怔地,“光与影在亚玛逊流域帮科学家重组雨树群?”
“正是。”
“谢谢你们。”
“不客气,但请你体谅他们工作忙碌,故此佯称已经离开地球。”
“他们说来探朋友。”
“固然是。”
“我想与他们联络,请替我设法。”
电脑力难了,“我的功能达不到你的要求。”
“他们已离你而去是不是?”
“我只是一具电脑。”它有点儿沮丧。
芳契趁机笼络它,“我却当你是朋友。”
它沉默了。
芳契说:“对不起。”
“我只能把储藏的资料告诉你,我不懂创作。”
“没关系,”芳契安慰它,“不是每人都有创作天分。”
芳契按熄电脑,揉一揉双眼。
同人类聊天比较舒适,人类有动听的。充满感情的声音,可惜同一人发出的同一把声音,在不同情绪的处理下,有天渊之别,有时会深深伤害谈话对象。
还是电脑可靠可测可爱。
找不到光与影。
芳契继续年轻下去。
为了见关老太爷及老太君,她试穿旧时女服,尺寸全部不对,肩不够宽,腰身大松,套上身像一只壳子,芳契发觉高明的裁缝师傅用完全不同的两种态度来设计少女及成熟女性的服装。
芳契用手由上至下扫一扫衣裙,终于,她全身最突出的部位不再是胃同腹。
关永实来接她的时候,看到一个雪白肌肤,长发漆黑的女孩子,怙恶不俊地夹着枝香烟,姿态风尘地开门给他。
一见他就说:“你来挑衣服,我实在不知穿哪一件好。”
“吕芳契,吕芳契,你怎么会沉沦到为这种事烦恼,你不是说过,吕芳契无论芽什么仍然是吕芳契?”
“好,我不再尊重你意见,我自己定夺。”
新衣浅灰色,紧紧贴在身上,领口有一扎布料,缠向左又缠向右,裙身在膝盖上十公分,配灰色闪闪生光的玻璃丝袜。
永实看着她,原来芳契年轻的时候是这个样子的。见到了,不过如此,同本市其他三十万名时髦少女一样,全副精神集中在如何把自己包装得更悦目,以更好的姿态去追求明主,永实失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