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只得退一步说:“我送你回去。”
门阶上有青苔,荷生走得小心翼翼,正在这个时候,有人伸出一只手来扶她。
荷生抬起头,好一个意外之喜,“言诺,你回来了。”
烈战胜的意外程度并不下于荷生,他十分错愕,没想到言诺会擅自返来。
“烈先生,下午那个会,我已交给史提芬赵。”
烈战胜问他:“你到这里来干什么?”声音中怒意可闻。
言诺一怔,“我来接荷生。”
“我不记得叫你来过这里,荷生可以坐我的车子。”
荷生连忙说:“是我叫言诺来的,我一早约了他。”
她没想到烈战胜会同言诺起冲突,急急挡在两个人当中。
她接着说:“言诺,我们走吧。”
她拉着他的手上车。
车子驶离之后,荷生才笑笑说:“恐怕要害你被老板责骂了。”
言诺看她一眼,“你开玩笑,刚才那件事已经足够令我丢掉工作。”
荷生意外,“那么严重?”
言诺点点头。
“那你不该造次。”
“我不放心你。”
“言诺,”荷生实在无法不感动,“我可以照顾自己。”
“烈火不这么想。”
“对,他叫我与你结婚,你可知道比这更加荒谬的建议?”
“他知道他可以信任我。”
荷生忽然笑起来,“你们并不要我,你们要的只是我的孩子。”
言诺不出声。
“我关心烈云,请把她的事告诉我。”
“她认得我,还问我,荷生姐在何处?”
“言诺,我想跟她通话。”
“但是你要有心理准备,她只记得人,不记得事。”
是的,荷生黯然地笑,烈云连快乐王子的燕子都记得。
“还有,烈先生不是轻易接受拒绝的人。”
这是言诺第一次谈到烈战胜的真面目,荷生静待他说得更多。
“烈先生有非常强烈的占有欲,成功本身便是不停占有,知足的人往往止于某处,极难出人头地,烈战胜对事业对家人都要百分之百控制,他从来不会鼓励烈火与烈云努力事业,可见一斑,他的爱与恨,同样炽热。”
他的子女也像极了他。
第二天,荷生出去找工作。
她看到图书馆里贴出招请临时工的广告已有一段时间。
荷生一出现,管理员如释重负,“这是一份闷坏人的工作,希望你会做得久。”以往他们每星期换人。
把破损的书页补起来,每小时的酬劳是十五元。
工作的环境倒是十分清静优美,不久,工作人员习惯这个面貌清秀的东方少妇默默坐在一个角落努力操作。
言诺来看过她,并且玩笑地说:“别心急,做得太快,你会失业。”
其他人都以为他是荷生的爱侣。
荷生问:“烈先生有无责备你?”
言诺侧着头想一想,“没有。”好像有某种预感。
荷生答:“那好,请你代我把这串锁匙还给他,我不打算搬到那所房子里去。”
言诺不语,他仿佛有点担心,“据我所知,他不会在此刻放弃。”
言诺说得很对,过两日,荷生抵达图书馆的时候,看到烈战胜坐在她的位子上。
“早。”荷生说。
“你是乘公共车来的?”
“不,我步行,可以省一点。”
烈战胜震惊地问:“你以为我会任你过这种生活?”
荷生坐下来,握住烈战胜的手,“烈先生,你一直待我至好,一直给我自由,请不要在这个时候放弃对我的关怀。”
“你为什么不听我的安排?”
荷生正欲用最简单的言语解释她要独立的意愿,烈战胜却已经问她:“是受了言诺的影响吧,他一直在等机会。”
“不,不是他,你千万不要误会。”
“我一直以为你与他已一早没有纠葛。”
荷生按住烈战胜,“听我说,这与言诺完全无关,我只想过自己的生活,你也已经默许我。”
“现在情况不一样,荷生,把婴儿给我,你可以走到天涯海角。”
荷生不置信地看着烈战胜,她终于见到他专横的一面。
“我不会把我的孩子交给任何人。”
“我不是任何人,我也不会任由你带着孩子嫁到言家。”
“我不想再说下去,烈先生,我要开始工作。”
烈战胜在盛怒中站起来,一手把桌上一大叠硬皮书扫到地上,静寂的图书馆中发出震天的忽喇喇一声巨响。
他说:“我不会就此罢手!”
众人转过头来错愕地张望。
烈战胜已大步踏出,他身上大衣扬起,如一件张牙舞爪的巨氅,充满逼力威胁感觉,他卷出大堂,大力拍上门。
荷生受了震荡,她跌坐在椅子上,突然感到胎动,她连忙说:“没有事,别怕。”
工作人员前来问候:“你不要紧吧!”
荷生摇摇头。
她慢慢蹲下,把书本逐一拾起。
荷生见过他炮制出来的人版,烈家三兄妹是最好的榜样,她怀疑在他屋檐下难以有真正快乐的人存在。
这种不快会得互相传染,荷生后悔态度太过强硬。
那天晚上,言诺来看她,一进门,他便说:“荷生,我有事与你商量。”
荷生奇道:“我也正想说这句话。”
“那么你先讲好了。”
“不,言诺,你请先。”
“荷生,烈先生要派我做一件事。”
荷生心一跳,“那是一件什么样古怪的事?”
“他要我护送烈云返家。”
“可是烈云尚在接受治疗。”
“荷生,你想到些什么,不妨与我直说。”
“我想到许多许多,很远很远,我像是忽然开窍,以前所不明白的细节,此刻一一解了开来。”
言诺脸色凝重。
“言诺,你试想一想,陈珊女士怎么会让烈云返回琪园,她好不容易才把女儿带出来。”
言诺抬起头,沉吟良久,“烈先生说,他付出了很大的代价。”
荷生说:“这不算,我们每一个人都付出代价。”
言诺托住头,“那又是为了什么?”
“有人要你暂时离开此地。”
言诺笑起来,“我不懂,谁会施调虎离山之计?”
荷生看着言诺,“你不妨猜一猜。”
言诺终于说:“荷生,那是一个非常大胆的假设。”
“是吗,吉诺,在你心底下,你敢说你从来没有这样怀疑过?”
言诺不出声。
“他一直有个想法,我系受你唆摆,正如他一直以为,烈云受着烈风摆布一样。”
言诺站起来,“荷生,你想得太多了。”
荷生说:“他并不容许前面有障碍存在,只是他没有想到,在清除异己的时候,连带牺牲了烈火与烈云。”
言诺说:“我相信烈先生出自好意。”
荷生叹一口气,他自幼尊敬烈战胜,他信任他,也是人之常情。
若今日图书馆一幕没有发生,荷生不会这样烦恼,在烈战胜的逼力下,她很自然要作出抗拒反应。
“烈先生现在要我听令于他。”
言诺在狭小的客厅踱步,“他至少应该知道,夏荷生不是一个容易妥协的人。”
“真可惜,这个秘密只有我们两个人知道。”荷生笑。
“荷生,你需要休息,在图书馆里,先挑童话故事修补,此刻你不适宜看推理侦探小说。”
荷生问:“你会不会去?”
吉诺考虑,“我会先了解一下真相。”
荷生把言诺送到门口。
言诺转头问:“医生有没有说是男孩还是女孩?”
荷生微笑,“重要吗?”
“女婴多可爱。”
荷生一直维持着那个笑容。
言诺一走,她便关熄灯火。
她知道有人在监视她的一举一动,因为她身份特殊,因为她知道得太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