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变了,连环也变了,大家都世故老练得多。
当下连环答:“没有,她没有提及。”
“连环,她名下财产,一半归香紫珊,一半归你。”
连环大惑不解地抬起头来。
他是当事人都不明白。徐可立更加困惑,忍不住问连环:“为什么他们夫妻这样厚爱于你?”
“我不知道,告诉我为什么这会是急事。”
“你还不明白,香紫珊恨我们,她要联合你进香氏机构来接收若干权益。”
噫,所以阿紫说,连环连环,我需要你。
连环沉默。
“连环,你是君子,我与宝珊只想你答允我们,你的身份将维持中立,不偏袒任何一方。”
连环只觉得徐可立语气中命令的成分太重了一点。
他不自觉间已把那以上对下的尊严使将出来。
连环好一会儿不出声,徐可立还以为他正思考。
然后他指出:“香紫珊是你们的妹妹。”
徐可立一所失色,“连环,难道你已忘记她的为人,你至今好似还不认识香紫珊。”
“是吗,她是一个怎么样的人?”
“她危险,她无情,她旨在摧毁。”
连环哑然失笑,“我们不都也是像她吗?既是同路人,不必顾忌太多。”
看得出徐可立已经尽量按捺着性子,他说:“那么,你已决定站在阿紫那一边?”
连环摇摇头。
徐可立又略为安心。
“邓女士尚在人世,遗嘱尚未成立,请你们稍安毋躁。徐君,你言之过早了,一切不过是你们的猜测,邓女士怎么会无故把大笔财产给外人。”
徐可立十分懊恼,他早已得到内幕消息,遗嘱里千真万确把财产分成两半,他不是不知道连环一向深沉,没想到近日此于又更进一步,始终不肯应允任何事。
“连环,保持中立而已,这样都不肯?”
“香家的事情与我无关,徐君,你请回吧。”连环下逐客令。
徐可立几时受过这样奚落,幸亏他一向有涵养工夫,只对连环说:“我们改天再谈。”自己下了台。
连环也自觉太过冷酷,因而颔首,“将来再说。”
他坐在图书馆里许久许久,才决定向老区求助。
电话拨到温哥华,老区半晌才来接听,“对不起,连环,我正在后园做一只荼藦架子,有什么事吗?”
连环一听到他声音已似有了靠山,尽量简单地把过程说一遍。
老区结结巴巴足足有一分钟出不了声,然后他说:“连环,我已经退休。”不知道多么宽欣,像是庆幸香家的人再也与他没有关系。
连环却十分失望,“区律师,我真的不能借助你的智慧?”
“连环,现成眼前就有一座城隍庙,你为什么不去求支好签?”
“你指谁?”
“连环,真是当局者迷,我指的是林湘芹。”
“湘芹?”连环怔住。
“林小姐冷静聪明,分析能力强,知识丰富,目光如炬,况且她又关心你,实是你的智囊。”
湘芹?
连环像是好不容易才把她想起来。
“同湘芹详谈吧。连环,我们讲到此地为止,茶藦花苗在等着我呢。”
真的退休了,归田园去,世上纷扰已与他无关,可见事在人为。
连环默默祝福他。
湘芹,真的吗,她可以帮忙?不不不,区律师误会了,湘芹不错,心地善良,乐于助人,并且也善解人意。但一个女孩终究是一个女孩子,凡事一牵涉到香紫珊,湘芹已经不能平心静气,以事论事,不,她不是人选。
连环觉得无比的孤独。
香紫珊出现在他教务室的时候,是在下午。大部分讲师已经下班,只余三三两两同事在聊天发牢骚讲笑话。阿紫一进来,众人忽然鸦雀无声,全体往门边看去,连环为他们的反应奇突而抬起头来,这才看见了香紫珊。
香紫珊甜美地笑着过来,失态的同事向她呆视,竟不知收敛。
刚在这个时候,连环一个男学生进来有事请教,近距离与香紫珊打一个照脸,他“呵”地一声,手中成叠笔记都跌翻在地。
连环忽然原谅了少年时的自己,他轻轻叹息一声。
香紫珊取过连环案头上的笔,在他日记上写:现在,此刻,你的宿舍门口。
不发一言地走了。
连环的男同事伏过来失声问:“她是谁,谁是她?”
连环想一想,“她,”他作出一个适当的答案,“她是一个阿修罗。”
连环也不管有没有人相信,收拾一下,就步行到宿舍门口去。
阿修罗在等他,脸伏在驾驶盘上,似在沉思。那辆车子,血红色,敞篷,它不住地一次又一次出现,使连环心惊胆战。
他过去说:“这辆车你从何处得来?”
“它属于我母亲,你不记得了吗?你应当知道。”
连环并没有即时上车。
香紫珊伸出手来,拉一拉他身上的绒线背心,笑说:“有人打毛衣给你呢,还真不赖,是有这等女人的呵,讲究温暖牌,也是一种手段,可惜粗俗一点。”
连环静静地答:“这是家母的手工。”
连嫂一式织了两件,另一件给了林湘芹。
阿紫一怔,万分歉意似地说:“我喝错了醋,对不起。”肯认错,可见道行又高了一层。
“脚伤怎么样?”连环问。
她推开车门,连环只见她赤着足,伤口缚着纱布,一双红鞋儿撇在一角。
“对了,你母亲好吗?”香紫珊殷殷垂询。
“你想怎么样,说吧。”
阿紫并不见怪,她笑笑,“现在,此地,就这样说?”
“你要什么?”
“上车来,我慢慢告诉你。”
连环叹口气上车去。
香紫珊把车子驶得飞快,途中点起一支烟,贪婪尽兴地吸两口,递子连环,连环一手拨开,神情厌恶。
“连环,你一定要与我同一阵线行事。”
“你还没有玩够?”
“我肯罢手,姐姐也不会。”
“即使你们说的遗嘱是真的,我同你联手,也不过只得三分一控制权,亦不足以成大事。”
香紫珊微微笑,嘴角有一丝嘲讽,三分自得,还有那一点点诡秘。
“香宝珊是你的姐姐。”连环提醒她。
“还记得她的生日会吗,她没有邀请你,也没有邀请我。”
“她请我我也不会去。”
“可是她没有请你却是事实。”
“我不理。”
阿紫停下车,转过头来,“你理不理我?”
她把车子停在郊外的一条死胡同,尽头是惊涛拍岸的悬崖,海水碧蓝,海鸥低飞。
连环说:“你们两姐妹应是不食人间烟火的安琪儿。”
“连环,你比谁都清楚,他们逼使我下此策。”
“真的吗,”连环挪揄,“我倒不怪人,我是心甘情愿的,我喜欢自虐。”
“遗嘱很快会宣布。”
“你对你母亲的垂危,就只有这么一点哀伤?”
“她是个怎么样的母亲,你比我清楚,你见的比我多,你知道的也比我多。”
连环不语,手插在裤袋里,站在栏杆处看海。
有人在他脖子后边呵气,“别,阿紫。”
转过头来,才发觉阿紫站在另一头,背着他。
不是她,一直是连环的幻觉罢了,真的,千怪万怪,也不能怪香紫珊,要怪怪他自己魅由心生。
“连环,你不答应帮我,我就把你扔在这里。”
连环牵牵嘴角,一直以来,她都把他扔在叫天不应,叫地不灵的境界里。
“我可以走回去。”
“走得到吗?”
“回头是岸,终有一天走得到。”
香紫珊并没有走近,她伏在栏杆上轻轻地说:“你是我唯一的朋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