蓓云试过整夜把别人的手臂当枕头,从来没有问过那人的肌肉酸不酸,累不累,枕着他,就是他一生至大的荣幸,让他到八十岁尚有美好回忆。
蓓云只知道婚后身分一落千丈,手臂抱婴儿抱得酸软,后来练出来了,肌肉结实如举重好手。
她讪笑。
一天星光灿烂,寒夜空气清新一如水晶,虽然都是人造控制,情调一样可人。
马车并没有在目的地停下,它不住的在城内兜圈子,小伙子把外套脱下搭在蓓云肩上。
夜空忽然被厚云遮盖,继而飘下鹅毛大雪。
蓓云知逍要回到室内去了。
安君先下车,双手握住她的腰,把她捧下车。
他们挤进一家小小酒馆,人烟稠密,安君紧紧握着她的手,怕她走失似的,他们找不到座位,只能站在柜台前问酒保要饮料。
蓓云在这个时候做了一件非常煞风景的事。
她拿着酒杯走到公众电话器拨家里的号码。
蓓云听到周至佳的声音,寒暄几句,大家都说“勿以我为念,我很好”。能够这样客气,可见已经没有感情,蓓云叫周至佳当心身体。
周至佳并没有问那人声嘈杂的地方是何处。
他同巫蓓云一样识趣。
蓓云放下心头一块大石,他俩从此可以相安无事,因为彼此不再计较。
人们日常所犯最大的错误是对陌生人太客气而对亲密的人太苛刻,把这个坏习惯改过来,天下太平。
蓓云心平气和的告诉她的男伴她想回去休息,独个儿。
小伙子笑笑,这次他用计程车送她回去。
酒店房间静寂温暖,蓓云换下衣服,马上入睡。
第二天一早她就要打道回府。
昨夜是昨夜,那件跳舞裙子像所有跳舞裙子一样,只穿了一次,蓓云不打算把它带回家,把它吊在酒店衣柜里,伸手摸一摸亮晶晶的衣裤,悄悄挽着行车离去。
不知它被哪个女孩子拾了去,可见事事都是注定的缘分。
换上整齐套装的巫蓓云又恢复了她一贯端庄模样。
安特华比君在飞机场等她,对昨夜的事一字不提,只谈公事。
在最后关头他才吻她的手背,她戴着手套,没有感觉,他说:“我希望能来看你。”
蓓云不做声,该刹那他的诚意是可靠的,只是日后他会碰到许多像她那样为公事出差的女子,她没有说什么,顺利过关,很快回到家里。
回程没有碰到那个年轻人,蓓云这个时候,也经已发觉,所有的小伙子,心态与姿势都差不多。
蓓云先回公司交待公事,工作大半天,才如常下班。
她并不希祈获奖,公司要求越来越高,她所做的,不过是分内事。
小云最开心,她的第一部私人电脑已送到,跳着出来向母亲道谢。
周至佳也忙着说:“蓓云你真周到。”
她临走之前,吩咐婴儿用品公司代办全套必需品,还有,她终于咬咬牙,添置了一具昂贵的育婴机械人。
辛劳有什么关系,一家人能好好过日子,已是最佳报酬。
蓓云笑笑躺进安乐椅里,小云过来整个人伏在母亲身上,过往小云只把这种懒猫式的娇憨用在父亲身上,不知不觉,母亲已代替了她心目中的位置。
蓓云问:“医生怎么说?”
周至佳答:“情况良好,有一枚卵子正在发育。”
小云抢着说:“是男孩子。”
蓓云笑,“这么快就知道性别,失去神秘性。”
周至佳怅惘说:“这段时间,我只得紧紧躲在家里”
蓓云抬起头,“许多腰大十围,尖下巴,走路蹒跚,怀着三十公斤以上脂肪的男士们都大摇大摆招摇过市,你怕什么。”
周至佳没想到蓓云会这样安慰他,情绪即时好转。
蓓云问小云:“要做姐姐了,心情如何,会不会妒忌弟弟,抑或决定爱护照顾他?”
小云说:“我会做一个好大姐。”
蓓云笑,“等他弄坏你心爱的电脑的时候,又是另外一回事。”
小云双手紧紧箍住母亲的腰,嘴巴凑在妈妈耳畔讲了许多悄悄话。
蓓云唯唯诺诺,心里想的,又是别的事。
完整的双亲家庭对孩子来说总比单亲家庭健康,所以一个世纪前,男人从不把外头的事带返家中,无论玩得多厉害,一到家庭日,立刻归队报到,只有这样,才能两全其美,家庭乐,没有其它替代品。
等到休息的时候,蓓云的一套上班衣裳已经团得稀皱。
周至佳讪讪说:“你也累了,有话明日再说。”
“呵对,这是公司几个空置的高级职员宿舍,你看看喜欢哪一处,趁早搬过去,安顿下来,人口增加,多一间房间用,适意许多。”
周至佳不响,接过那份资料。
升级,并不是为个人虚荣,周至佳其实是明白的!
过往他努力向上,何尝不是想着家人,升上副教授,可多获配给一辆车,出任系主任,生活津贴又告增加……并不是想在同事面前耀武扬威。
蓓云说:“真没想到我们会这样文明,调换身分,轮班当一家之主,其实政府十分鼓励我们灵活调动做多面尝试。”
“我以为你一向反对男女不分。”
“反对也没有用,”蓓云感慨,“大势所趋,梁医生说得对,我们只不过是先走一步而已。”
周至佳放心了,也不去管这是不是门面说话。
第七章
公司人事部派来新助手给巫蓓云,这次是个男生,二十岁出头,刚自学校出来。
因为上一助手已经离职,蓓云亲自为他做指引,花了一个上午。
那男孩子温文尔雅,说两句话脸就红,十分愿意学习,蓓云有点庆幸,对男生说话不用像对女生那么小心翼翼,生怕她多心,虽然早已同工同酬,女生总希望得到额外的呵护。
新社会制度为着要做到真正平等,所以坚持怀孕不再是女性专利。
蓓云茫然,终于男女不再有分别了。
不管她愿不愿意,新洪流已经把她推着向前走,她若坚持己见,就必定会被遗弃在路边,像冰河经过遗留下来的那些大石卵。
稍迟疑,就险些地被左碧颜夺去她的家。
蓓云叮嘱那新生:“本公司同其它所有大机构一样,人多嘴杂,谨慎做人,比勤力做工更加重要。”
那少年俯首称是。
蓓云总算认了命。
下班在停车场遇到胡乃萱。
她清减许多,自身水深火热,仍然挂住他人家事发展,“听说周至佳休学两年?”
蓓云佩服她无论在什么时候均以拨出时间来关心他人,“是,避避锋头嘛。”
“真的,”胡乃萱点点头,“明智之举,只是,家中开销靠你一个人入息,行吗?”
蓓云笑笑,“勉强糊口尚不成问题。”
“幸亏升了级加了薪水。”
蓓云忍不往回敬,“呵那次,那次是许久之前的事了,再升一次还差不多。”
老胡脸上一阵青,沮丧的说:“不知几时轮到我。”
“快了。”蓓云不过是敷衍语。
谁知胡乃萱当了真,提起希望来,“蓓云,你身在高层,是否听到什么消息?”掩不住的兴奋。
蓓云不知道说什么才好,心中难免酸酸的。
此刻共她吃午餐喝咖啡的人,早已换了一票,与胡乃萱已告疏远,亦不复记忆,当日友谊有何可贵之处,蓓云有点惭愧。
“如有好消息,不要忘记告诉我。”
“一定一定。”
蓓云匆匆上了车。
现在她的写字间与老胡的已不在同一层楼,她俩亦不再用同一种洗手间与休息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