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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听到这件事,寿头也呆住。

  “你同她不熟呀。”他说。

  “我们只见过两次面。”我说。

  “她怎么会这样做?她难道没有亲人么?”



  在车中我把整件事仔细归纳一下。

  一个普通人,正当盛年,是不会去立遗嘱的。去世后,产业自动归于配偶子女。

  姚晶却特地写了遗嘱,把她的财产给我。

  为什么是我?一个只见过她两次面的新闻记者。

  我同她有什么关系?素昧平生。

  她父母是否在世?她有没有兄弟姐妹?给公益金也好,怎么会想到我?



  “下车。”寿头说。

  律师在等我们。

  我在办公室内,他们宣读遗嘱:“我姚晶,原名赵安娟,将我所有,在死后赠送徐佐子女士。”

  我与寿头面面相觑。

  寿头问:“遗产总共包括些什么?”

  律师说:“现金二十万美元。”

  寿头看我一眼,“全部?”

  “全部。”

  我并不怪寿头感到意外。二十万美元对于一个普通人来讲,譬如说我,简直是保证下半生生活的巨款,但她是姚晶——怎么可能只有这一点点,也许是给别人了。

  律师的反应与感觉同我们完全一样,“真没想到她仅有这个数目。”

  钱都到什么地方去了?

  律师说:“我们会替你办理手续,这笔钱会存人你户口,请过来填一些表格。”

  “我可否拒收?”我问。

  “我们的职责是把它交在你手中,至于你怎样处理这笔款项,我们无权过问。不过我猜姚小姐希望你亲自享用这笔钱,如果她要交给慈善机关,她可以这么做。”

  我手足无措,填妥文件,与寿头回家。

  他也被这件事困惑,连玩笑也不同我开了。

  我把编姐小梁给找了来,一同讨论这件事。

  编姐睁大眼睛,随即运用她天赋的新闻触觉:“这么说来,她同她丈夫的感情是有问题了。”

  我说:“可是她丈夫是湘西张将军之后,富甲一方,他何必要这二十万美金。”

  “可是这是另一件事,理应是给他的。”

  “她还有什么亲人?”

  “不清楚,她一向不以私生活做宣传,谁也不知道。”

  “市面上那么多秘闻杂志,八百年前的底他们都有法子掀出来。”

  “但是姚晶不是他们的对象。”编姐说,“姚晶没有绯闻,她一向是演技派。”

  “每个人都有些私隐,”我说,“追下去不会没有结果的。”

  “你想知道什么?”编姐问道。

  “我想知道,她为什么要把钱给陌生人。”

  编姐笑了,“这上下恐怕只有你一个人有那么多钱去调查这种事,调查报告可以写篇小说。”

  我说:“我首先要见的是她的丈夫张煦。有没有记者同他接过头?”

  “没有,姚晶已经去世,他又不是这个圈子里的人,何必卖账给我们。”

  寿头说:“他会见佐子,佐于是他妻子遗产承继人。”

  “我来打电话。”我说。

  “电话没人听。”编姐说道,“有人试过每三分钟打一次。”

  “房子是张家的?”我想当然觉得不是姚晶的。

  “是租来的。”

  “租?”我说。

  “大家都太意外了,都以为是买的,装修得那么好。但屋主人说每个月六万元,租与他们夫妇,已经有三年。”

  我感觉到蹊跷。六万元月租!迹近天文数字。

  “为什么要这么贵?”

  “那个地段,那种独立式的洋房,很多时候出了钱没处找。”

  “我先见房东。”我说。

  “你先睡一觉才真。”

  我很快在司阍处找到房屋管理处的地址,自那里我找到租务公司负责人。

  我知道自己不像是付得起六万元月租的阔小姐,故此称是某公司某老板的女秘书。

  代理人马上相信了。

  他很欣喜,称赞我老板消息灵通,因为这种近市区的花园洋房,可遇不可求。

  “可是听说以前的住客在屋内去世。”

  经纪人一怔。

  “我老板及其夫人倒是新派人,不计较这些,但是老人家便不甚喜欢。”

  “这……”经理人甚感为难,“徐小姐,你既然上来了,当然是你的委托人对这幢房子有意思,大概他们要求减租吧?”

  “嗯”

  “以前租给姚小姐足足六万元,不加已经很好了。”

  “是姚小姐向你们租的?”

  “是,支票都是姚小姐签名。她本名叫赵安娟。”

  赵安娟,我在律师楼听过这个名字一次,无法将之与姚晶联系起来。

  这么平凡的名字:赵安娟。大概一叫,随便哪个街市总有三五个主妇会得转头来应:“叫我?”

  姚晶的本名竟叫赵安娟。

  “住了多久?”

  “到三月足足三年。”

  缴了两百多万的租,我的天。

  “你们的房子不卖?”

  “姚小姐也问过,当年的售价是九百五十万。姚小姐笑说她情愿把这笔款子放银行中,把利息交租。”

  姚晶并没有这笔款子。

  “真的不能减租?”

  “不可以了,我们可以代为装修,当然是有限度的。”

  我说:“那我回去报告一下。”

  “徐小姐,那实在是一所美丽的洋房。”

  我告辞了。

  心中隐隐已知姚晶的钱到什么地方去了。

  这样庞大的开销,原来由她支付,为什么?

  为什么她丈夫张煦不负担家用?

  我立刻找到编姐,与她约摸算一算姚晶过去三年的收入。

  “她拍了十部电影,每套传说是四十万酬劳,应该是四百万。”编姐说:“要打个折扣,如果是别人,得打对折,姚晶呢,至少也要来个七折。”

  “尚有两套电视长剧——”

  “那个不算数,片酬有限,折三十万吧。”她对娱乐圈极熟。

  我的结论是:“她简直入不敷出。”

  “但是我们都以为她根本不必为生活!”

  我心情沉重,“张煦是空壳子?”

  “不不不,”编姐摇头,“你纽约有亲戚,出去打听一下便知道,多少华尔街大亨还以拍张将军的马屁为乐。张煦是真正的王孙公子,绝无虚假的。”

  “那么他的钱没有落在姚晶手中。”

  “这是可以肯定的事了。”编姐说。

  “首饰呢,”我问,“姚晶连房子都没有?”

  编姐幽默地问:“你嫌美金不够?”

  我推她一下。

  “你打算把这笔钱怎么办?”

  “我不知道,或许捐个姚晶奖学金。”

  她点点头,“我猜你也会这样做。”

  我还是要设法找到张煦。

  他高贵端正的脸,冷漠的神色,略带倨傲的神色。他祖父是从前带兵操生杀大权的将军,雄霸一方,抽身得早,携同财产落籍美国。

  他父亲是著名的实业家,长袖善舞,声名煊赫。

  而他自己,姚晶曾喜孜孜地同我说,他是大律师。

  我心酸。

  天晓得姚晶在世,受过些什么委屈,事情看来不简单。

  我跑到杨寿林的爹、新文日晚报的出版人兼主笔、我的老板处,要求他替我想办法,让我见一见张煦。

  来龙去脉都说明了,杨伯伯有无限讶异。

  真的,没有人会相信我有这样的奇遇。

  “张煦真是人云龙的孙子?”他问。

  “谁是人云龙?”我膛目。

  “张将军的绰号。”他笑,“你年轻,不会晓得。”

  我沉默。把整件事交给杨伯伯。他是我的靠山。

  “我相信我可以做得到,”他说,“我去领事馆探听一下。”

  “那位人云龙张先生,还健在吗?”我问。

  “十分健康,应有九十多了。”

  “哗。”不可思议。我满意地告辞出来。

  杨伯伯神通广大,有本事的男人真叫人钦佩,好比一棵大树,咱们妇孺在他的阴蔽下,乘凉的乘凉,游戏的游戏,什么也不担心,多么开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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