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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再下去他就要训她胡作在为了。

  她拍拍他肩膀,“你给我放心,有空大家吃茶。”

  “勤勤——”

  “我要进去见老总,”勤勤(目夹)(目夹)眼,“出来再讲。”



  她希望资方可以即刻放她走,再拖上一个月没意思。

  杨光茫然坐着等勤勤出来,他知道她这一去,他就要失去她。

  说实在的,其实她从来不曾属于过他,但至少,他们天天在一起办事,她的秀色,便是他的精神粮食。有若干早晨,天色昏暗,前途不明,他根本不想起床,但想到可以看到她晶亮的大眼睛,便一跃而起,扑回出版社。

  如今连这样一点点小小卑微的享受都没有了,杨光低下头,连抱怨的力气都失去。

  勤勤出来。同他说:“顺利完成。”

  “他没有挽留你?”最后一丝希望也落空。



  “我又不是旷世奇才,留我作甚?”勤勤笑。

  “几时走?”

  “明天,过完年没有什么事,老板成人之美。”

  “哎呀,这么快,你总得回来让我们请你吃顿饭。”

  勤勤笑了。杨光好像不大明白她的意思,如果相处得那么好,又何用辞职,既然跳离苦海,还来这一套干什么。当下她把桌面所有东西装进大袋,顺手将一只玻璃纸镇送给杨光。

  “我走了。”

  “我送你下去。”

  但传达员过来叫杨光去见社长,勤勤乘机脱身,向杨光招招手,趁着同事不觉,偷偷掩出门去,在走廊,松口气,吐吐舌头,不停脚地走到街上,叫部车子直驶回家。

  将来,这一班同事会对他们的子孙说:“啊,大画家文勤勤,我认识她,她做过我同事呢。”

  勤勤笑了。

  从明日起,她要……怎么个说法?鞭策自己,做一个自律的文艺工作者,每天一早起来,作画。

  学堂里一个教师说的:灵感,不过是干思万虑之后,终于开窍获得结论那一刹的感觉。

  勤勤决定用功。

  到家,文太太正等她。

  勤勤知道母亲在等合理的解释。

  怪不得有些同学一找到工作就搬出外住,解释实在是太累的一件事。

  她坐下来,不出声。

  母亲全神贯注地看着她,“你没有话对我说?”

  “我可否不说?”

  “不可以。”

  “我有自信所以辞职。”

  “你真像你父亲,一生向往无拘无束自由自在的生活。”

  勤勤笑,“每个人都爱过这种生活,只怕没有条件耳。”

  文太太叹口气,“你难道不觉得石榴图之事有蹊跷?”

  “是人家心甘情愿买了去的,货银两兑,公平交易。”

  “我无话可说,勤勤,母亲没有更好的建议。”

  勤勤露出笑容:“妈妈,往后我们家会一日比一日安乐。”

  文太太叹口气,“适才檀氏画廊找你。”

  勤勤一呆。

  “请你明日去跟他们谈谈,说是工作的问题。”

  工作?文勤勤不需要工作,谢了。

  “得了,我明日复他。”

  勤勤走进书房,直到晚饭时间才出来,吃了一点点,又躲在里边直到深夜。

  她做了一张清单,把欠缺的画具统统记下,明日好去采购,又把房内东西好好整理划一,该留的留,该扔的扔。

  明天起能够充分利用这间空房带来的奢侈了。

  勤勤没有复电给檀氏画廊。

  一连几天,她都回忆那日写字楼内发生的事,那双屏风后的鞋尖,黑色考究无花无款的半跟鞋,到底属于谁。

  那坐在车内的女士,黑色的手套,黑色的衣袖,是否同一个人。

  为什么穿黑,因为悲恸,还是因为神秘,抑或因为喜爱。

  她是檀中恕的什么人,母亲、妻子、恩人、姐妹?

  节日气氛早已淡却,市面恢复正常,勤勤天天在家作画。

  杨光抽空与她通话,现轮到勤勤苦水连篇,尽诉创作之惨:“……你说是不是开玩笑,替我取个名字叫勤勤,勤力有个鬼用!这一门工夫靠的是天分,明日就去改名叫天才。”

  杨光笑得弯腰。

  “从前,因要来往写字楼,还有个借口:忙呀,生活逼人,没有时间,好了,此刻二十四小时都属于我个人,并无劳形之案犊,亦无乱耳之丝竹,一点借口也找不到,百分之一百证实本人不长进。”

  “喂喂喂,慢慢来,慢慢来。”

  勤勤懊恼苦笑,“搞创作的人都在寻找一道门,希望把它打开,门后是一间充满各式意念及灵感的房间,足够我们用一辈子——”

  杨光接上去,“但现实中,我们永远站在走廊中,千辛万昔打开一道门,发觉门后另外有门,打开它,还是门,永远是一道一道的门,开不完的门。”

  勤勤叹口气,“你说得太对了,让我们放弃吧。”

  “你是那种人吗?我情愿继续开门,希望在人间嘛。”

  “但是那么累。”

  “你难道有比创作更好的事要做吗,是什么,跳舞、看电影、瞎逛?”

  “杨光,你说得对。”

  “能够做你喜欢做的事,心无旁骛,已经非常幸运。”

  “我爱你,杨光。”

  杨光沉默一会儿,“勤勤,这种笑话说不得,我会相信的。”

  勤勤为自己的画生气,有时将整枝笔飞出去,摔在墙上,以示愤怒。

  然后她过去看粉墙上染的颜色渍子,指着它同自己说:“这,文勤勤,这一笔已经比你的工笔高超活泼。”

  越是小心翼翼,刻意求新,越觉得整幅画既僵又呆,再画下去会走火入魔。

  她穿着王妈煮饭用的围裙,每天努力十多小时,但无进展。

  一日画毕洗手,照一照镜子,发觉鬓脚一片白发,勤勤以为一夜白头,惨叫起来,仔细看后,才发觉原来是颜料,虚惊一场。

  神经已经相当衰弱。

  文太太问:“你怎么搞的,休息了半个月,反而瘦下来。”

  勤勤不出声。

  “不要逼自己,想画就画几笔,不想画便出去玩。”

  “不逼怎么行,你以为我蹉跎的是谁,有谁会等我的作品来解渴充饥?我所能蹉跎的,不过是我自己。”

  “好好好,那你继续不眠不休好了。”文太太摆摆手。

  都说鬈头发的人脾气激烈,勤勤可以证明这点,好几个早上她不愿意起床工作,王妈听见她自言自语:“当心我掌掴你。”很少人对自己这样严厉。

  但王妈也不认为过分,那时已经是下午三点,勤勤整夜满屋游走寻找灵感,似只大老鼠,叫人吃不消。

  “小疯子。”王妈喃喃喃地说。

  勤勤懒洋洋自床上爬起来,发觉身上还穿着旧运动衣没换,十分邋遢。

  噫,外型倒十足似传说中的艺术家了,她苦笑连连。

  王妈进来说:“勤勤,有客人找你。”

  勤勤吓一跳,“谁?”用被子遮住身体。

  莫非是杨光?

  “那位坐黑色车子的先生。”

  啊他。不得了不得了,勤勤连忙跳起来,他有什么事?

  若果是来追讨画价,想都不要想,已经花掉一大半。

  她连忙洗一把脸,带着惺松出去见客。

  檀中恕又一次擅自闯进她的画室,自明天起,勤勤要把门锁上。

  她咳嗽一声。

  他转过头来。

  勤勤呆呆看着他,他也不动声色地看牢勤勤。

  她一定刚起床,一脸倦慵,像头小猫,身穿宽大运动衣,脚上只一双旧羊毛袜,双手抱在胸前,十分警惕的样子。

  檀中恕忽然忍不住笑了。

  勤勤见他笑,便问:“有事吗?”她总是突击检查。

  “你一直没有复我电话。”

  “我不再想上班。”

  “没有人叫你定时上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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