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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勤勤想,莫非在檀氏画廊,没有卖不出去的画。

  办公室内静得可以听得见呼吸声。

  勤勤回过神来,机灵的她忽然察觉室内有第三者。

  她不动声色,垂下双目,视线似落在自己双手,但目光带到另一角,她看到屏风脚下露出一双黑色漆皮女鞋的鞋尖。



  勤勤立刻抬起眼,“檀先生,我要走了。”

  这座屏风一定有特别装置,里边的人可看得见她。

  太古怪了,勤勤有丝害怕,内心忐忑。

  檀中恕并没有留她,马上唤秘书送她出去。

  他转身问:“如何?”

  屏风内一阵沉默。



  檀中恕温柔地说:“尤其是那把永远不会驯服的头发,简直一模一样。”

  女子承认:“连我都吓一跳。”

  “她知道你在里边,所以马上要告辞。”

  女子点点头:“这孩子聪明绝顶。”

  “就是她了?”

  “不会有更理想的人选了。”

  “由你与她商讨细节,岂非更好。”檀中恕建议。

  “我现在这个样子,怎么方便见人,由你来办吧。”

  檀中恕沉默一会儿:“可能节外有枝,你也看得出她生性颇为倔强。”

  女子轻笑:“我不倔强吗,你不倔强吗?”

  “我试一试。”

  “现在我知道,为何那日你一见她,便深感震荡。”

  檀中恕的声音有点凄迷,“隔着一条街,我都以为那是当年的你,真可怕。”

  女子声音渐渐低下去,“中恕,有没有时光隧道,让我进去兜一个圈子再出来与你共度数十年。”

  “我陪你一起去。”

  “不,我一个人去,这次,我要比你年轻……”

  勤勤站在电梯里就发觉手心满是汗。

  有人偷窥她。

  谁?

  她在明人在暗,为甚么不好好出来相见,为何有这么多人争着看她,这里的职员争先恐后招呼她?

  勤勤才不相信石榴图沽得出去。

  但是她需要这笔款子,母亲有纪念价值的首饰可以赎回,王妈的薪水方便做个总结。她能够辞掉工作,专心作一年画……

  勤勤吐出一口气。

  擦一擦手心中的汗,她奔出电梯,叫部车子,赶回家去。

  心中踏实地有了打算,她反而到中式夜总会去报到。

  奇怪,那个晚上并不见得那么难挨,可见境由心生。

  心情欠佳,看哪个人都是牛鬼蛇神,运程有进步的时候,不会计较那么多。

  勤勤有心事,吃得比较多,说得比较少。

  杨光一直坐在她身边,巴不得全世界人误会勤勤是他女友。

  那个晚上,勤勤十分合作,坐到散席。

  第二天,她一早到银行存入款子。

  第一件事就是到如意斋去把父亲一套风门青印石赎回来。

  勤勤爱蓝色,父亲那么多琐碎的玩艺儿当中,她最喜欢这一套石头,一套七八颗,带着绚丽的宝蓝色泽,文氏是浙江青田人,风门青正是青田产品。

  其余的东西早已失散,但赎得这一套,勤勤已经心足。

  第三章

  瞿德霖不在店里,由瞿太太招呼勤勤。

  她把印石取出来,解释说:“因为一直想成批卖,所以还搁在此地,勤勤,你要回去的话,加点佣金就可以了。”

  勤勤感激之余,鼻子发酸,竟忍不住眼泪。

  瞿太太讶异:“你这怪孩子,卖东西不哭,赎东西倒哭。”

  石头的颜色一点都没有变,可爱如昔,勤勤拿在手中,感慨万千,所以,不要问这些古物如何会流落在古玩店的柜台上。

  她父亲手刻的字样并没有磨掉,勤勤最钟意的一颗闲章是“十分红处便化灰”。到如今她也还不十分明白这句话的意思,只觉好听,认为有点乐极悲生的味道。

  另外一颗叫“呵呵一笑”,这是她父亲宽朗性格的简述,无论甚么事,都一笑置之,吃了亏,上了当,受了气,统统融在笑中,不放心上。

  还有一颗刻“无道人之短、无说己之长”,勤勤记得,他完成后给女儿看,谁知勤勤立刻说:“不喜欢,没有可能做到的事,说来多余。”父女笑作一团。

  勤勤眼泪又沁出来。

  她给了相当丰厚的佣金。

  正要走,瞿太太叫住她:“勤勤,你不是想看照片?”

  “照片?”勤勤忘记了。

  “檀中恕的照片。”

  “啊是,找到了吗?”

  瞿太太笑说:“一边找老瞿一边唠叨,无端喝干醋。”

  勤勤亦觉得好笑。

  瞿太太取出照片,勤勤急不及待探头过去。

  是六十年代拍摄的集体照,十多个青年男女或坐或站。

  瞿太太指一指,“这是老瞿。”

  “唉呀,好潇洒。”

  “得了,勤勤,不笑大你们的嘴已经很好了。这是我。”瞿太太打扮时髦,但彼时越流行,今日便越老土。

  “这便是那位檀先生。”

  是,是他,勤勤认得。男人太漂亮就好像没有内涵,现在的他沉着、落寞、成熟,比从前更加好看。

  “围着他的几位女士都是当日对他过分好感的人。”

  “他有没有选中谁?”

  “没有。”

  “他就那样失了踪?”

  “也许出国去了,谁知道,”瞿太太说,“天下无不散的筵席。”

  勤勤点头。

  瞿太太说:“当年令尊是这个中元画会的主要赞助人之一。”

  勤勤问:“其中有几位是真正在艺术界杨名立万的?”

  瞿太太笑:“真正成名,相信你也会知道。有人移民到加拿大去开画廊,生意做得不错,有人在此地教小孩子画画,也够生活。我同老瞿开古玩店。也有人做了艺术馆副馆长,檀中恕则成为传奇。”

  “但没有人真正成名?”

  “我认为没有。”

  “可见这条路多难走。”

  “做什么都讲天时地利人和哩,勤勤。”

  “唉。”

  “嘿,你这就叹息了?”

  勤勤不好意思地笑,一边小心翼翼把印石放进袋袋。

  “你不用上班?”

  “我想辞工。”

  瞿太太点点头,“那样的工作,的确委屈你,但这种话谁不会说,谁生下来,又活该为五斗米折腰,为着生活,吃点苦是常事,况且,不拖不欠,不偷不抢,也就是正人君子。”

  “谢谢你瞿伯母。”

  “有空来聊天。”

  勤勤这才回家,趁母亲外出,把王妈的薪水结清楚。

  那王妈也真是怪人,吓个半死,以为勤勤要辞退她。

  她大惊失色地说什么都不肯收钱。

  勤勤说:“想必是在我家做惯太婆,不出粮都肯干。”

  王妈只得收下,抢白她:“你发了财?”

  “不能同你比,也过得去了,你可别在我母亲面前噜苏。”

  王妈惊疑不定:“钱自何处来?”

  “不比你的更不正当。”

  “你只是一个小女孩子,哪儿来的门槛?”

  “咄,你还是目不识丁的老妈妈呢,如何也生活不忧?你难道不知道本市遍地黄金?”

  “勤勤,你要当心啊。”

  “我会的,”勤勤握紧拳头,“我会的。”

  下午她才回出版社。

  杨光在等她。

  他一看见她那悠然自得的模样就有一两分明白了。

  与勤勤同事大半年,杨光知道她从来没有高兴过。

  实在纳闷的时候,他看见勤勤喝啤酒,一点点酒精也好,略为麻醉,神经没有那么敏感,一切容易商量。

  杨光觉得心疼,但一点办法都没有,他连自救都办不到。

  勤勤对他说:“我决定辞职了。”

  “另有高就?”

  “回家画画。”

  “给谁?”

  “管它呢,先画了再说。”

  “生活费用不成问题?”杨光似乎有点过分操心。

  勤勤但笑不语,只管收拾案头杂物。留下来的人总希望有人陪同。

  “你可别冲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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