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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21 页

 

  “国香,”师母说,“你会失去施峰。”

  国香看着窗外,“我早已失去她,她一生不会原谅我。”

  我心中无限难过。

  人类的快乐不能完全,是因为永远要牺牲一样来成全另一样,故此贪婪的我们无论得到什么,总是意犹未足。



  我有不吉预兆。

  我能否满足国香?她拿那么宝贵的母女之情来换取我俩相处,很可能永远不会快活。

  我僵住在那里,此时此刻,手臂伤口刺痛,根本不算是一回事。

  师母送我出来,摇摇头说:“可怜的国香,她不能与女儿打仗,又不能与自己打仗。”

  我握住她的手摇两摇,“师母,我呢,你可同情我?”

  “你,你自虐虐人。”



  “太不公道了,我岂没有付出。”

  “但是,自明,你丝毫没有企图控制一下。”

  “如果那是错,让我错,我想都没想到过要逃避,我不后悔。”

  “拿这种态度去打仗,国家一定强。”

  “师母师母师母。”

  “看见你这副模样,也真怪不得国香。”

  “我会默默地等。”

  “默默?”

  我知道师母会挖苦我,因为我没有任何借口、苦衷及无奈,我坦荡荡地直认无耻荒淫,非要得到国香不可,绝不退缩。

  这一战快要分出胜负。

  回到家中,决定约施秀升出来谈判。

  何必再拖下去,施峰已把真相告诉他。

  这次拨电话,堂堂正正地说:“我是林自明。”

  他先是一怔,然后客客气气问:“有什么事?”

  真正了不起,他倒来问我是什么事。

  “我们出来谈谈。”

  施秀升不动声色,“最近我比较忙,一切应酬都已谢绝,电话里方不方便说?”

  “我想不大好。”

  “那么可真要等到明年五月,我的期排得密密麻麻。”

  他心平气和,像是与人洽谈生意一样,我顿时落了下风。

  “施峰都跟你说了吧?”

  “父女自然天天说话,”他笑,“你指什么?”

  “佩服佩服。”

  “我一向是好父亲。”

  这一次我输得心服口服,施秀升确有过人之处,没有人可以比他更忍辱负重,大事化小,小事化无。

  “但是,”我说,“恐怕等到明年五月,你后悔莫及。”

  他静了一会儿,以极平淡的语气答:“年轻人只担心来不及,我是中年人,想法不一样,也许到明年五月,一切事情自然摆平,不劳你我费心。”

  他这番话不是没有理由的。

  我诚恳地问:“你不怕失去?”

  “怕,当然怕。”施秀升又笑,“但不是我的,终归不是我的,你说是不是,啊对不起,工作人员正在我处开会,改天再聊吧。”

  连消带打,像是什么事都没发生过,我投石问路,全得不到要领。

  表面上,他似以不变应万变,暗地里,我相信他用尽功夫。

  施秀升不肯与我会晤。

  并且说得很清楚,他认为无此必要。

  到了黄昏,气就消了。

  不是自动,而是因为国香。

  我正在淋浴,她挽着小皮箱前来。

  我用毛巾兜住去看是哪个天杀的按铃,声势汹汹,看到她面孔,不知是悲是喜,呆住,忘了开门,隔着铁栅怔怔地看她。

  “我出来了。”

  “你们可有吵起来?”

  “没有,他正开会,我同他说,我要到朋友家去住一阵子。”

  我张大嘴,“他怎么说?”

  “他问我要不要送,我说不必。”

  “他有没有叫你玩得开心一点儿?”

  “施不是这种人。”

  施秀升是个妙人。

  “你不开门给我进来?”

  我连忙开门,温柔地看着她,叫声“娜拉”。

  她茫然坐下,根本不知道这个典故。

  国香心事重重,“我累极饿极。”

  “来,先看看你的卧室,然后做东西给你吃。”

  一进主卧室她就嫌花巧,结果看中书房,“你呢,你睡哪里?”

  没想到她问得如此尴尬,我连忙指一指客房,“我一直住那边。”

  原想制造罗曼蒂克的情调,一诉离别之苦,但国香的情绪完全不对,她用手捂住脸,憔悴而伤心。

  “你休息一下吧。”

  轻轻替她掩上门。

  我没有胜利感。

  第九章

  不错,盛国香的肉体自施家移到林家,但她的精神没有跟着来。

  我随即同自己说:慢慢来,给她时间,正如施秀升说,许多事会得自动随时间慢慢摆平。

  做好排骨面,推开书房门,国香已睡着。

  她蜷缩着身体,像受惊的动物,得不到安息。

  毫无疑问,我们三败俱伤,谁也没赢。

  “国香。”我唤她。

  她转一个身,见是我,呜咽道:“实在呆不下去了……”

  “我会照顾你。”

  “孩子们……”

  “稍迟接她们来。”

  她似略为放心,又阖上眼。

  我把她的手贴在脸边,国香自今日起属于我。

  我一个人坐在客厅,心中无限满足安静。

  电话铃响,我去听。

  “我是施峻,请叫我妈妈来说话。”

  “施峻,妈妈需要休息。”

  有人在一旁教唆:“说你有要紧事找妈妈,一定要同她说话。”分明是施峰搞鬼。

  果然,施峻一字不易地说:“我有要紧事找妈妈,一定要同她说话。”

  “我能不能帮你?”

  施峰压低声音:“说,一定要妈妈。”

  施峻只得说:“一定要妈妈。”

  我无计可施,国香确是她们的母亲。

  “你等一等,我去唤她。”

  国香已经过来,再倦还接过话筒,“什么事,施峻?”

  施峻在那边嘀嘀咕咕不知说些什么,国香替她一一解答,原来是小学二年级的文字算术题。

  施峰恁地可恶,她分明胜任家教有余,但偏偏叫施峻来麻烦母亲。

  好戏还在后头。

  从此家中电话响个不停,在任何荒唐的钟数,施峰施峻两位小姐都有话同她们的母亲说。

  国香根本没有接电话的习惯,一概由我任秘书,施小姐们喝令我,我礼貌地应允,老远地跑去请盛女士,她头也不抬,“嗯”地一声,取起话筒,便大半个小时报销,一天起码三五七回。

  林自亮抱怨打不进来,只得即时安装新线。

  我试过问国香,“父亲呢,她们为什么不找父亲?”

  她脸上若罩上一层严霜,“我不知道,我只知道她们若找我,我就得应。”

  我暗暗叹口气,是,国香确实来过了,随她而来的还有许多我不需要的赠品。

  我俩压根儿没有自己的生活,同居不同房,同室不同心,比起想象中双宿双栖的日子,简直天共地。

  最大的打击是开学,我比平日忙了十倍,而国香依然故我。

  周末她问我:“今天去哪里?”

  “我要到店里瞧瞧。”

  “那我同孩子们游泳。”

  “你爱如何便如何。”

  国香笑。

  我亲吻她的手,为她,一切。

  下午回家看到一地的沙泥,小小泳衣剥在浴缸里,浴室地下注着水,塑胶玩具歪在一边,所有毛中用得脏脏地,卷在角落。

  她们人不在,出去了。

  女佣上门,一看到便乘机发作,倚老卖老,说道:“林先生,我无法做下去,本来说好只服待你们两位,无端端多出一位小姐,现在还有孩子,弄得一天一地,你瞧,怎么做?”

  “帮帮忙,”只得忍气吞声,“不见得日日如此。”

  “一年一次已经太多,我不能挨义气。”

  结果我来做。

  本来大概是施秀升的责任,国香例不碰这些,平时都任我侍候她。国香全神贯注负责学校里的大事,家务琐事,全留了给我。

  施秀升会不会窃笑?

  喂喂喂,林自明,你是否已生悔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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