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信,她们岂不怕嫁不出去?”
“嫁过来负责洗衣煮饭?她们可不担心会失去这种机会。”
反了。
慢着,一定是老哥他与女友分手,刺激过度夸张之词。
我亦没有放在心上。
暑期过后便可上班。
趁这两个月空档可动笔写小说大纲。
收到盛教授的信:生活可好,安顿下来没有,可有去探访盛国香?
唉呀呀,盛国香。
也许老教授想得到一些女儿的消息,也罢,人情难却,我尽管跑一趟好了。
先打电话预约。
盛女士永远不在家,第一次接电话的是她的丈夫施先生,我留下了话,但是她没有复电。
我不相信这是摆架子,于是隔几天再与她联络。
这次由一个小女孩来应电话。
“你是大小姐还是二小姐?”
“我是施峻,姐姐是施峰。”
我一怔,这么硬朗的名字。
“妈妈在吗?”
“她出差去了。”答得头头是道。
“请问她什么时候回来?”
“下星期。”
“可以叫爸爸来说话吗?”
“请你等一等。”
在话筒里听见她咚咚咚跑去请父亲。
真好教养。
施先生声音和蔼可亲,“哪一位?”
“林自明。”
“啊,林先生,我们也正想找你,内子出差开会去了,要下星期三才返回本市,她托我约阁下来晚饭。”
“好极,请问什么时候?”
他说出日子时间。
见次面可以交差。
周末,老哥与我到郊外钓鱼,不是说情调不好,也并非觉得寂寞。
我仍忍不住嘀咕:“才华盖世的两兄弟,又是适龄王老五,相貌英俊,无不良嗜好,竟落得如此下场。”
大哥但笑不语。
“原以为一下飞机,女孩子会扑上来尖叫拥吻,一箩筐一箩筐的任我挑选,”我继续发牢骚,“谁知落得弟兄俩相依为命。”
“多好,乐得清静。”
“闷死人。”
“下星期不是有约会吗?”
“可惜施氏姐妹花实在太小。”
“喂,回来才几天就慌,以后怎么办?”
我用手拍打着手臂,“蚊子比鱼大。”
“你的尊容似炙檐之上叫春之猫。”
“花姑娘都躲到什么地方去了?”
老哥没有回答我,他用破草帽盖住脸打瞌睡,鱼儿上钓他也不理。
暴风雨之前夕也没有这么静寂。
“有没有后悔回来?”
“言之过早。”
家里多了一个人,不由你不向女佣求援,几经艰苦,才找到理想人才,一星期来五天,每天三小时,煮了晚饭才走。
大哥好心肠,提一句,“早点走也不妨,你回家还要做一顿饭。”
谁知女佣咧齿笑答:“不妨不妨,家里那餐由我男人做。”
我们弟兄俩虽然文武双全,足智多谋,也呆在那里半晌作不得声。
是夜老哥长嗟短叹,不能自己,他说:“早知全市男性命运如此,我应当竭力服侍海伦,好使她无后顾之忧,尽心尽意发展事业。”
发疯。
这样子的歪风在西方社会都是没有的,不少金发女郎会为我下厨,视我之称赞为最佳酬劳,我不信邪。
所看到的怪现象不过是巧合。
星期三黄昏,带着礼物去赴约。
玫瑰径在市区较为僻静地带,一式小洋房,环境高尚,路旁有几株榕树,树身上缠着不知名开白花的藤,香气扑鼻,走近树荫,暑气全消。
我到十五号按铃。
来开门的是小小女孩。
她一定是施峻,七岁。
只见她剪着短短童化头,圆面孔,圆眼睛,圆圆身型,一切似用圆规画出。
一向喜欢孩子,忍不住弯下身子与她攀谈。
她比我先开口:“林先生请进来。”
我一呆,口气仍然这么老练。
仔细观察她,只见她穿着小小工人裤,一双凉鞋,一手插口袋中,也正打量我呢。
多么可爱活泼的小孩子。
有人从客厅迎出来,“施峻,客人来了吗?”
是她父亲,连名带姓地叫她。
一看施君就知道是位好好先生,身上围着围裙,一步踏向前来,伸出手与我握。
“不要客气,国香的朋友,即是我的朋友。”
施的热情爽直感动了我。
他说:“今天我们在后院烧烤牛肉,你要尝尝我的手艺。”
“施太太呢?”
“啊,她还没有回来。”
我大表意外,“既然约定了,我也不想取消约会,反正是便饭。”
我把一直拿着的巧克力盒子放在茶几上。
施峻圆得似桂圆核般大眼看着那盒糖。
我心中暗暗好笑,孩子再老练也跳不出甜头的五指山。
施君笑着说:“去,把施峰叫出来招呼客人。”
人家女儿总是叫大囡小囡,或是阿宝二宝,施家另有作风,只看见小施峻移动胖胖短腿跑进去。
我笑说:“唤作这样的名字,将来做法官最好。”
做父亲的笑,“她的志愿是当消防队队长。”
啊!
施峰出来,服饰与妹妹一模一样,表情成熟得多,头头是道,问我要什么饮料。
既来之则安之,我决定留下吃烤牛肉。
盛教授若知道这一家生活得这么幸福,老怀必然大慰,我会以英国文学底子,把今天的经验详加描绘,告诉盛教授。
当下我对施峰说:“威士忌加冰。”
她父亲说;“黑啤酒一杯。”
施峰手势纯熟,“母亲也喝威士忌加冰。”
我有点遗憾,“可惜她去了开会。”
“她出发到爱尔兰海。”
“啊,搜集标本?”
施峰听我作出这样置评,有点对我另眼相看,“是。”
我再问:“该处的海洋生物有什么珍贵之处?”
施峰的兴趣上来了,她自己喝沙示加柠檬,给妹妹一杯樱桃可乐。
她像足一个大人般招呼我坐下,说:“爱尔兰海岸受核废料严重污染,各类海洋生物,尤其是软体科,都变形残废。”
我点点头,“这么厉害。”
“母亲说,人们以为住在一个岛上,就可以随意把垃圾往海洋中扔,那么大一片水,会冲淡一切,有什么关系呢。事实不是这样的,辐射性废料沉淀在海底泥土中,又冲回岸上,遗祸无穷。”
我睁大眼睛看着施峰,老天,她才不像十二岁的小女孩,她可不怕陌生人或爱咭咭笑,她言正词严,十足十似个在电视时事节目中发言的社会团体代表。
我咳嗽一声,打开巧克力盒子,“吃一块糖吗?”
一旁的施峻立刻说:“谢谢你。”
她小小胖胖的手抓起件最大的果仁糖,放进嘴里。
施峰不满地看她一眼,对我说:“孩子就会挂住吃。”
我忍俊不住,又怕她见怪,用拳头遮住嘴,唔唔作声。
施君从院子探头进来,“十五分钟便可以了。”
嘹亮的蝉声自院子传来,不知谁在洒水,红砖地发出一股蒸气味,一切都具热带风情,客人不由自主松弛。
我问施峰,“请问令尊做什么工作?”
他似乎时常在家,又特别懂得生活情趣。
“父亲是电影导演,他陪我们放暑假。”
我又一次意外。
难怪如此好气质,但施氏夫妻的事业似乎风马牛不相及,难得他们相处得这么好。
冰凉的小施峰问:“你呢,林自明,你何以为生?”
我吓一跳。
林自明,我至少应该是林叔叔,这一家太开通太不拘细节了,但不打紧,坦白热诚可抵销一切。
“我,”我宣布,“我是作家。”
小施峰一呆,像是从来没有听过这种职业,也难怪,到底是行冷门的职业。
有机会再同她解释。
“目前,我兼职教书。”
“噢,同妈妈一样。”
“是,不过地位比我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