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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18 页

 

  难道国香也受这种观念困惑。

  像盛国香那样的女性,应当知道她心里要的是什么。

  门铃连珠价响起来。

  国香有锁匙,还是别人。



  阶前站着施峰,比上次见她又长高了,再过三两年,就能叫男孩子哭笑不得。

  目前,她只能令我这样。

  她熟络地走进来,像老朋友一样,开启冰箱,取冰水喝,挑张近窗的沙发坐下。

  我问:“有什么事?”

  “你不守诺言。”

  “施峰,我从未曾对你许下诺言。”



  “你有。”她涨红面孔。

  “没有。”

  “你有,你应允不再约见我母亲。”

  “我从来没有,小施峰,做人要公道一点儿。”

  “但她与父亲的确已和好如初,他们一起出去旅行一一”

  “她一个人回家来,是不是,施峰,我与你同样被动,同样无奈。”

  “不,是你不放过我母亲!”

  “这样想会令你好过些?”

  过一会儿她承认:“是。”

  我问:“你与她谈过话?”

  “没有。”

  “母女之间无话不可说。”

  “我怕妈要离开我们。”

  “胡说,无论她同谁在一起,你们一定可以找到她,在她心中,你与施峻永远排首位。”

  施峰看到我瞳孔里去,“真的?”

  “你也知道这是真的。”

  “她会与你逃走,我有一个同学的母亲同别人私奔,十年也没回来。”

  “我不认为那是你的母亲。”

  我比施峰更担心国香会撇下我。

  孩子们还好,她们有她们的生活,前程在她们自己手中,像我,国香再扔我一次,连人带骨散开来,皇帝所有的兵马,也不能使我复元。

  “如果你没出现,我们家一定还是好好的。”

  “我没出现的时候,你母亲快乐吗?”

  “她有工作,她有我门,当然快乐。”施峰悻悻地。

  每个人都以他们的快乐为别人快乐。

  “我父亲什么时候回来?”

  “我不知,我怎么会知道。”

  “父亲会不会不回来?”她提高声音。

  “他一定会回来。”

  悄悄离去的永远是情人,不是正式配偶。

  “有一次父亲走了近半年。”施峰冲口而出。

  我转过头来,表面上不露出好奇,“大人要出外工作。”

  “不,不是工作。”

  我噤声,不能骗孩子说话,太不道德。

  “他同苏倩丽出去住了六个月。”

  这句话像一把锁匙,开启了秘密之门。

  “所以你害怕。”

  “是。”

  “那是几时的事?”

  “三年前,母亲当时在澳大利亚。”

  她真是个敏感的孩子,一一看在眼内,一一记在心中。

  “母亲知道吗?”

  “应当知道。”

  “但她一直若无其事?”

  施峰点点头。

  我松一口气。

  他们关系早就破裂,罪不在我,罪不在我,罪不在我,我几乎要跑到山顶去唱歌。

  但心底深处也暗暗失望,这无异使我的魅力打了一个大大的折扣:什么,一切不是为着我?

  “同学与我说,开头的时候,他们轮流出走,终于弄到一个也不回家为止。”

  真没想到孩子们会谈论这种问题。

  “然后父亲身边有不同的阿姨,母亲又把许多叔叔介绍给他们,他们做不做功课都可以,看电视可以看到凌晨,随便叫朋友回去过夜,袋中有许多零钱。”

  “听上去也没有什么不妥。”

  施峰说:“终究那一日来临,我同施峻也会习惯,可惜施峻太小,不大懂,一客冰淇淋就可以打倒,那时她常跟了父亲去苏倩丽家。”

  这样说来,也是很公开的了,国香不会不知道。

  “你知道苏倩丽是谁?”

  “嗯,啊,知道。”

  “她长得也很漂亮。”

  “是的,不过不能同你母亲比。”

  “同你说话真好,可惜我们不是朋友。”

  国香会不会意图报复——

  “你在想什么?”

  “施峰,我送你回家。”

  “我到外婆家去。”

  在师母门口,我同她说:“只要你喜欢,随时来找我。”

  她还是那句老话:“可惜我们不是朋友。”

  我没有进去,打道回府。

  拨电话给国香,那边接听的却是男声:“喂。”

  他回来了。

  一时毫无心理准备,失手挂断电话。

  他回来了。

  当然他可以回来,这根本是他的家,门口贴着施宅两字,国香是他合法的妻,施峰是他的骨肉,当然他应该在家中出现,光明正大伸手去接听电话。

  我有什么理由觉得突兀?

  我才是闯入私家重地的那个人,竟恶人先告状,先诉起苦来,博取读者同情。

  我想再拨一次电话,希望这次来听的是国香。

  手几次三番地伸出去,又缩回来,像卡通片主角似的,终于狂叫一声,把电话扫到地下去。

  我奔出家门,直跑到师母家去。

  发疯似用拳头捶门,屋内有人出来启门,紧紧抓住我拳头,停睛一看——

  “师父!”

  盛教授回来了。

  “师父。”陡见亲人,悲从中来。

  他搭住我肩膀,“嘘,嘘,我都知道,我都明白,进来坐着慢慢说与我听。”

  我也已筋疲力尽,只觉天底下没有亲人,也没有肯为我说一句话的人,看见师傅,犹如留堂的小学生看到家长来接,所有悲愤如瀑布般泻出,无法抑止。

  盛师母说:“你们俩慢慢说吧。”

  她知趣地退出。

  我立即抱怨,“回来也不告诉我。”

  他讪讪地,“临时决定的,刚想知会你。”

  “你这下子可好了,又回到可靠的人的身边。”

  “是,”他承认,“老来有伴最幸福的事。”

  “你运气真好,师母这些年来,都没有别人。”

  “喂喂喂,我也守身如玉呀。”

  “你?”

  “我有什么不对?”

  他是我师傅我不敢宣之于口。

  男人老了还有什么功用,又穷又驴,谁家的性感女郎还会跑来引诱他不成。退休之前,说不定还有不长进的女学生为分数上门,告老后还不是一个人自说自话,有这么理想的结局,算是十分完满的了。

  “这次来,可是不走了?”

  “不走了,到了才两天,已经浑身光鲜,精神抖擞。小镇生活,十分坑人。”

  “其实我们俩,早就好回来了。”我苦涩地检讨。

  盛老咳嗽一声,这是纳入正题的通知。

  “才半个暑假,都不成人形了。”他责怪我。

  问你的令千金。

  “问你自己,搞什么鬼,不是说是白赖宜学院的风流才子吗?”

  真的,他们确给过我那样的昵称,我都忘了。

  “二十五岁就拿博士学位,是我博学多才的得意门生,颠倒五大洲的女生,风头奇劲,怎么,水土不服,霸气大受影响?”

  “别说了别说了。”我叫出来。

  迷茫地抬起头,这个城市大过鬼魅,男人进得门来,个个自动气馁,矮一大截,内功尽失,四肢酸软,心里明明白白,身子却动弹不得,只会躺在蜘蛛网中听由摆布。

  是怎么一回事,是这炎热的天气作崇吗,我们的意志力在哪里,是闻吸了迷魂香,抑或是蛊?

  “自明,恐怕我也帮不了你,这个女儿一向不跟我长大,况且感情之事,同生老病死一样,必须由你亲自历劫。”

  盛老斟一杯酒给我。

  小小的书房中有一部电视,在播放节目,稍微留意,是画家德古宁的生平记录片,他现在已经老了,但在五十年代,他们夫妇俊美得如童话中人。我默默观看,不发一语。

  师父感喟地翻出照片簿子,递给我看。

  里面是他与师母合照。

  早三十年,风华正茂的师母比国香更要多三分甜美,穿着两截泳衣,梳着马尾巴,靠在一辆海鸥翼车门的保时捷车头,而师父正坐驾驶位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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