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么让我们一起到珊瑚岛去,我不会妨碍你工作。”
“那地方曾是核爆试验场,辐射性极高,并无客机航驶,也没有酒店,礁湖中的鱼,吃了污染的微生物,整条鱼身发亮如灯泡,对我来说,是采摘活标本胜地,受到邀请,是一种荣幸,但那不是度假地。”
“我要同你在一起。”
“你不是已有苏倩丽?”
我一呆。
“她适合你,既有时间,又有自由,我两者都欠奉,”她耸耸肩,“我完全妒忌了,她是那种可以错了又错的女子,而旁人又会原谅她。”
我急急分辩:“她在我心中一点儿分量都没有。”
“她对我丈夫,也曾经虎视眈眈。”国香说,“我们不是朋友。”
我看着国香,“忘记她,我们才重要。”
她温柔地问:“你是否我克星?”
国香决定带我去,当我是助手。
林自亮大惊失色,他说:“你最好读一读资料。”
他往图书馆借来一大叠书报杂志。
“我不怕。”
“值得吗,为什么不到巴黎去,或是罗马,那个珊瑚岛自四九年至五八年经过二十三次核爆,岛上泥土中充满铯一三七,染污壳类以及海水,人迹不到,只有疯狂科学家才把那处当花园逛。”
“核爆距离今日已有数十年。”
“老弟,你太无知,辐射物质铯一三七的半生命期是三十年,那意思是,隔了三十年,它的一半能量仍然存在,再隔三十年,仍有四分一存在,换句话说,九十年后才降至安全度,而钸更加恐怖,要待二万四千三百六十年后,它的能量才会消失一半,”林自亮合上书,“核辐射一经泄漏,万劫不复。”
没想到他如此博学多才。
没想到盛国香如此无惧。
“她可以去的话,我也可以。”
“她有经验,你没有。”林自亮语带双关。
“我已决定。”
“她丈大会砍死你。”
“我不认为如此,这是一个文明的社会。”
“你太乐观了。”
“海伦呢?”
如果海伦在他身边,他一定不会有时间多管闲事。
我伸手推开面前的资料课本。
“岛民逐一患白血病,证实由辐射引起,泥土上无论种植什么,都含辐射元素,那是一座死亡岛屿。”
我心意已定。
“你这个罗曼蒂克的傻子。”大哥说,“十年后你倘若患了肺癌,大家都知道是怎么一回事。”
我会融成一堆脓血,面孔变得似科学怪人,真痛快,那时盛国香才懂得我对她的爱。
林自亮递给我一杯自制冰冻木瓜牛乳。
我一喝而尽,笑谈渴饮匈奴血,去就去吧,风萧萧兮易水寒,自古不知多少仗是为女性而打,我不会寂寞。
“林自明,别疯了。”
我不响。
“你以为她会对你认真?她不过是玩弄你。”
林自亮苦口婆心,就算母亲在生,也不会比他更老土,会不会是核辐射转变了人体内的荷尔蒙,以致男人越来越婆妈?
“我一点儿也不喜欢盛国香。”
“你不必勉强,倘若两兄弟同时爱上有夫之妇,场面肯定悲壮过六国大封相。”
“我们无话可说了。”
“为什么不说说海伦呢,你知道她在何方?”
国香告诉我,我们将由夏威夷群岛转军用水上飞机往珊瑚岛,一行共十多位生态生物学学者。
她兴奋得似一个小孩子获得心爱的礼物。
颇令人心寒,我排第几?
事业、家庭,什么时候才轮到黑市情人?
我在读一篇小说:少女苦候她的有妇之夫八年,时日飞快,她已成少妇,他仍没有诚意的表示,他永远不会离婚,他喜欢奔走于妻子及情人之间,显示忙碌热闹,他是最重要的一个人,两边都来不及地讨好他……
这并不是新鲜的陷阱,但我们都希望有奇迹出现。
小说的结局很幽默,十二年后他的妻子因病逝世,他俩终于结合,她却找到新欢,比她小好几岁的一个运动员,年轻人要求她离婚,她才不肯呢,她现在要好好享受,过去爱得太苦太干,好不容易轮到她,有风,她要驶尽帆。
故事就如此告终。
看得我心惊肉跳。
既然她肯携我一起同往,我应当心满意足。
日子爬得像蜗牛,他们老说,快活不知时日过,那么此刻的我,到底是开心抑或不开心,为什么这个暑假漫漫长,永无终期?
国香出发前准备功夫多得不得了,会议冗长,我只得在家静坐,寄望荒岛十日游。
届时穿着沙龙布,遮住棕色身段最重要的几处,在傍晚,鹅黄夹紫蓝的天空下漫步沙滩,抬起响螺,听海浪声。
在这之前,我不便骚扰她,像一切情人,只能够悄悄在家中等。
坐立不安地等,痴痴呆呆地等,百般无聊地等,无所事事地等,唉声叹气地等。
高大英俊的青年,折磨得十分萎顿。
忍不住打电话到她家。
恰巧她亲身接听,心中十分欣喜,她却不悦地说:“以后别再用这个方法同我联络。”
“什么?”
“施峰这几日态度很奇怪,仿佛怀疑什么似的。”
“自然,她来与我开过谈判。”
“什么?”
“国香,所有的事都由我一个人担当,可以了吧?”
她没有回答我,在那头与别人对话:“……我马上出来,一分钟。”好像要赶到什么地方去。
我叫:“喂,国香。”
“我不说了,家人在等我。”
电话就此截断,只听得胡胡声。
我的地位有多高多大,由此可知。
家是家,男友是男友,危及她家庭的时候,取舍是明显的,施峰施峻是她的接班人,她一定要给予她们最好的生活环境。
我发呆地持话筒不能放下。
难怪老施事事处之泰然,他根本稳操胜券,他的要求又不高,拍电影是他的精神寄托,又可永恒保持一家之主的身份。
我取过外套。
第六章
电话铃响。
是国香,她向我道歉来了。
立刻飞身过去取话筒,脚撞在茶几上,“砰”的一声。
“林自明?”是苏苏的声音。
磁性酥脆,是把好嗓子,为什么我失望?
一边揉膝,一边问:“不赶戏?”
“导演生日,休假一日。”
难怪,酸溜溜地想,一家人要赶出去庆祝。
“马上就想到你,要不要出来?”
别叫人看见才好,国香一生气,我便遭殃,她不受激将法。
“在家挺闷的,听说你没有女朋友。”
这女子把我当小羔羊,大胆妄为。
“有什么好建议?”
“不如到我处,看录影带,吃老酒。”
为什么不呢,我还有什么损失,在家傻鸡似等电话,也不是办法。
“我来接你。”
“我自己来,你把一切安排好。”
二十分钟就到了。
苏倩丽住在酒店式公寓里,管理员一见我就立刻露出会心微笑。
我一点儿也不觉困扰,对别人,我充满信心谅解,苏苏是个妙龄女子,当然有权结交异性朋友,生活荒唐,也无可厚非,只不知老施有否来过这里。
苏苏亲自来启门,“都准备好了,快来。”一手把我扯进去。
不知是失望还是惊喜。
荧光幕上播映的是足球赛,沙发布置得软绵绵,茶几上放着半打冰冻啤酒,一大碟花生。
甚至苏苏都巾帼不让须眉。
“你看十号,”她说,“似会武功,像不像我们武侠小说中的沾衣十八跌?敌方十个人拦追他也不管用,他滑似泥鳅,总有办法过关。”
我呆呆地看着她。
“就算看过也值得温习,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