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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不是公开……”

  但他已经摆出再见珍重的姿势来。

  方中信拉拉我衣服,我随他离开。

  “从这里开始就容易了。”他说。



  我呻吟二声。

  “又怎么了?”

  “邓爱梅才念幼儿班。”

  “真的,你最好有心理准备。”他笑。

  “五岁的孩子连话都说不清楚。”

  “你开玩笑,你们那代的孩子特别蠢。”



  “你们的五岁是怎么样的?”

  “能言善辩,主意多多,对答如流,性格突出。”

  哗。不知我母亲是否这样的一个孩子。

  “你真幸福。”他忽然说。

  我,幸福?这方中信每十句话里有三句我听不懂。

  “你可以亲自回来寻根,试想想,多少人梦寐以求。”

  我不敢想。

  “家父是个花花公子,”好像他是正人君子,“不务正业,祖父可以说是直接把生意交在我手中才去世的。他的奋斗过程,我一无所知,他守口如瓶,他的箴言是:得意事来,处之以淡,失意事来,处之以忍。”

  咦,有道理。

  “如果我有机会直接与他谈论业务上的方针,那多理想。”

  那倒是真的。如果小说家可以找到曹雪芹,科学家找到爱迪生,还有什么不能解决的。

  “那位先生那里有没有消息?”我问。

  “耐心一点。”

  怕只怕五十年弹指间过,再也不必他替我设法。

  真倒霉。

  “你催催他。”我建议。

  “我不敢。”方中信很但白说。

  这也好,有什么话开心见诚的说,老方对我倒是还老实。

  “我上门去求他夫人,她比较有同情心。”我说。

  “他夫人有事到南极洲去了。”

  我呜咽说:“那我这件事该怎么办。”

  “再等一等。”方中信好言安慰我。

  以后数天我开始想家。现在看起来,毫无同他吵架之理,根本没有大事,生活太闲太平淡,习惯幸福,便不知是福,刻意求刺激,乱闹一顿。他不是急性子,但脾气也不见得好,这上下找不到我,不知怎么办。

  会不会以为我夹带私逃,为着赌气,躲起来。

  “又会不会认为我离弃这个家,另寻出路。我呆呆的站在园子里看着天空,希望这一切都是个梦,待梦醒起床,一切没有发生过,回到二0三五年。方中信为我难过,他双手扬在裤袋里,欲言无语。他低声说,“开头我并不相信你是未来世界的居民。”

  “你以为我是谁,冒充的?”

  “无聊朋友派来与我开玩笑的饵。”

  “那为何与我攀谈?”

  他呆呆看着抵、并不回答。

  我没精打采,“现在你相信我?”

  “自然,有证有据,”况且愁容不是那么容易装。”

  我不语。

  “有邓爱梅小朋友的消息了。他说。我感激得鼻子发酸,他真的尽力拍档,这样热心肠的人总算叫我遇上了。“明早我们去华英小学堂等她出现。”

  “好好好。”我非常紧张。

  “不能这样就去,你要冒充一个人。”

  “谁?”

  “让我们研究研究。”

  我有一般冲动,“不如直说。”

  他反问:“可能吗?”

  我低下头。

  “认是远房亲戚如何?他征求我意见。“我们家亲戚非常有限。”

  “那如何是好。”

  我急,“想办法呀,你们多么狡猾,怎么会束手无策。”

  “我不否认我有时也会很狡猾,但我自问对你百分百忠诚。”他不悦,“你老是刺激我。”

  “快替我设法。”

  “我们先去看看她。”

  第八章

  华英小学是当时双阳市著名的学校,小孩以就读该校为荣,附设幼儿班,共收学生八十名,邓爱梅念的是低班,编在乙组。

  学生放学,象群小鸭子,一色小小白衬衫,小小蓝裙子,一样要背一个布包包,看上去还挺重。

  我们这一代的孩子就舒服得多,一切在家学习,不假外求,而且学龄自八岁开始,哪有刚学会走路,放下奶瓶就去上学之理,落后。

  那些小孩好玩得离奇,摇摇摆摆的放学出来,一个个苹果脸,胖胖的小腿,我看得心都软了,一时也不知哪个是我母亲。

  他们笑着叫着,奔向家长,有些家人还驶了车子来接。

  我运用急智,抓住其中一个,蹲下问道:“你知道邓爱梅?”

  他摇摇头。

  “乙班的邓爱梅。”我不放过他。

  他用胖胖的手指一指背后,飞跑而去,书包两边甩,可爱之极。

  我再拉住他身后的小朋友,“你也是乙班?”

  她点点头。

  “邓爱梅呢?”

  她偏偏嘴,“邓爱梅最坏,邓爱梅妒忌我。”

  哗,人之初,性本恶。

  我笑眯眯问:“哪个是邓爱梅?”

  “今天没上学。”她说。

  啊,我站起来,有点惆怅,今日见不到母亲了。明日再来吧,明日带些巧克力来。

  这时我已换上方中信买给我的衣服,看上去同他们差不多。

  老方说:“明天再来吧。”

  我点点头。

  他拍拍我肩膀。

  我无奈的笑。

  有一位太太也在领孩子放学,她的肚子出奇的大,象带球走路,畸型,我骇然,不由得看多两眼,忽然想起,这是孕妇,一点不错,胎胚在母体子宫孕育到第八个月左右就是这个情形,书上说过。

  我发誓看到该位女士的腹部在蠕动,我紧张得咽下一口涎沫,胎儿已经这么大,随时有生产的可能,而她尚满街乱跑,吓煞人。

  方中信推我一下,“别大惊小怪。”

  吾不欲观之矣,太惊人。

  “来来来,我们晒太阳去。”

  我用他的手帕擦一擦额角的汗。

  “你也有孩子,你也是人家的母亲。”老方取笑我。

  我惊魂甫定,立刻觉得渺小,我们可没有吃过这样的苦头,孩子到六岁对自育婴院领口来,已经被训练得会照顾自己。

  阳光很大,我眯起双眼。

  方中信坐在车厢内怔怔的看着我。

  “开车呀。”我说。

  他把我接到一座公园内,我们坐在树荫下谈了许久,难得他有如许空闲。

  我诉许多苦,都是很平常的事,但发生在自己身上,立刻变得非常伟大。

  如何认识配偶,如何结婚,如何发生歧见,孩子们如何顽劣,母亲如何唠叨,苦,苦得不得了,苦煞脱。

  他很有耐心聆听。他的耐力感动我,我把细节说得更详细,活了二十六岁,还未有人对我发生过这么大的兴趣,我的配偶是个粗心的人,我与他水火不容,他的力气全部花在事业上,家庭只是他的陪衬品,他不解风情,他自以为是,他完全看不到我的需要。

  我知道这种困难存在已有数百年历史,但不知恁地,女人一直向往有个体贴的配偶。

  “也从来没同我来过公园。”我说。

  方中信微笑。

  在我们面前是一排矮树,开着大朵白色丰润的花,香气扑鼻,我有点晕眩,抛却了良久的诗情画意一刹那全部回来,铁石心肠也为之软化。

  妖异,这个年代真妖异,空气中似有魔意,摧毁人的意志力。

  我觉得疲倦。

  方中信买零食给我吃,带我走到动物园附近。

  间隔倒也宽畅,但对笼中兽来说,又是另外一件事。

  老方说:“看不顺眼的事很多吧。”

  “应还它们自由。”

  方中信摇摇头,一副莫奈何。

  我看到一只斑纹巨兽,头有竹箩大,眼睛发绿,缓缓在笼中来回走动,一身黄黑条纹缓缓蠕动。

  “我知道了,”我叫出来,“这是老虎!”

  它张开嘴,耸动头部,一般热气喷出来,吓得我连退三步。

  老方大笑。

  我悻悻地。

  “没见过亚洲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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