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怜的母牛。
万亨深深叹口气。
看护出来说:「她苏醒了,尚未脱离危险,你可以进去看她。」
万亨连忙站起来。
看护说:「不要超过五分钟。」
万亨走进病房。
秀枝鼻子与手腕均搭着管子。
她微弱地睁大双目,流下泪来,嘴巴不能言语。
万亨握住她的手,「你看你,一次又一次陷我於不义。」
秀枝无言。
「人们会怎麽想?他们会说我虐妻。」
秀枝闭上眼睛,泪流满面。
「环境这样窘逼,应该早点来找我们,总有办法,出院後你可以到利物浦,记得那间炸鱼薯条店吗?江湖救急,权且屈就,养好了身体,海阔天空,哪 都去得,老话说留得青山在。」
秀枝十分羞愧。
「你至少做对了一件事,孩子带到此地,会有更好前途。」
看护进来赶人。
「至要紧活下去,我明日再来。」
回到家,他倒在沙发上。
万新问:「救回来了?」
做点点头。
发觉屋子 添了许多幼儿用品及玩具。
「都说好看的女人最有办法,这一个好像特别笨。」
幼儿走过来问万亨:「你是谁?」
「我是叔叔。」
「妈妈去了什麽地方?」
万新侧然说:「一直问要妈妈。」
「妈妈身体有病,去了医院。」
孩子睁大双眼,恳求说:「带我去见妈妈。」
「明天同你去。」
「这孩子一点麻烦也没有,自己玩自己睡自己会得上厕所。」语气充满怜惜。
稍後万新去开工,万亨与孩子厮守,相处融洽。
他脑海中渐渐拼出一幅完整的图画。
本来林秀枝可能打算带着孩子嫁过来,终於改变主意,认为他不是她的终身对象,继而摆脱他。
她对他没有感情,即便在最潦倒时刻,她仍然认为他配不起她。
这已经不重要,万亨呼出一口气,无论如何,即便是陌路人,他也希望她活下去。
第二天,他携同孩子去探访林秀枝。
林秀枝颤魏伸出手来拥抱幼儿。
看护说:「下午可转入普通病房。」
万亨放下了心。
他走出走廊取杯水喝,一抬头,看到了曹慧群。
慧群一脸狐疑之色,声音不甚踏实,「你哥哥说你在这 。」
万亨呆呆站着。
「那女子是谁,那孩子又是谁?」
万亨张大了嘴,又合拢。
慧群轻轻说:「我想我应该得到一个答案。」
万亨答:「是朋友。」
「真相。」
「是一个很长的故事。」
「你应该一早告诉我,怎麽可以留待今日揭发。」她的语气开始严峻。
万亨自己也糊涂了,他说:「名义上,那是我的妻子。」
慧群面孔转得煞白,「什麽?」
「我可以解释。」
「你的妻子。」
「但是 」「你一直是有妇之夫?」
万亨辩说:「我有名无实,十分不幸,请你坐下来听我细述。」
曹慧群拂袖,「谁还要听你胡说。」
「至少给我一个机会。」
「她怎麽会在医院 ?」
「服毒自杀。」
慧群眼睛瞪得像铜铃。
这时,披着白袍的秀枝挣扎地扶住门框出现,扬起手,似想说话。
慧群一见,立刻转身走。
万亨跌足。
看护奔过来,「这是怎麽一回事,你,回到床上去,否则要把你绑起来。」扶着病人进房。
孩子走到他身边,轻轻叫:「爸爸。」把头靠在他膝上。
万亨把她褛在怀中,再也不想说话。
他抱着孩子进病房。
秀枝焦急羞愧,指着胸口,又指指门口,有口难言。
看护说:「那只毒药使她暂时失声,有话只好写出来。」
秀枝取过纸笔,写:「对不起。」
万亨维持沉默。
秀枝状如枯缓,他实在不忍再加以责备,他轻轻拍了拍她的手,抱着孩子离去。
在公路车上,他同幼儿轻轻诉苦:「新居都已经看好了,就差行礼,看看新娘子又跑了。」
小孩摸他的鼻子。
「都是因为你,喂,你为什麽害我?」
孩子咕咕笑。
「将来,你嫁给我,服侍我,爱惜我,当作还债补偿。」
孩子小小双臂抱紧他脖子。
邻座一位银发老太太忍不住微笑说:「从前我也不明何以大人喜欢与婴儿说话。」
万亨赔笑,「他们听得明白吗?」
老太太说:「我想他们懂得,看,他们的眼睛何等了解。」
万亨抱起孩子下车。
他打电话给慧群,她一听到他声音就挂断。
万新讶异道:「如此刚烈,也不是好对象。」
万亨没好气,「你想她怎样,两女共事一夫?」
「至少花十五分钟听男友把事情始末说清楚。」
万亨说:「也许我不值十五分钟。」
万新却说;「也许她的自尊值一段姻缘。」
万亨取过外套,「我去找她。」
万新牵牵嘴角,「可能母亲说得对,我们两兄弟的确命苦。」
万亨不语。
他在慧群门外等了半天,累了蹲在道旁喝纸杯咖啡,紧盯看大门不放。
终於,有一个红发女孩出来问:「周?」
「我是。」
「慧群乘火车先到牛津,再北上湖区,旅游完毕,决定回香港,你若要追上去,倒也来得及。」
「什麽班次的火车?」
「大中央站四时十五分开出。」
「现在已是四时。」
「你若沿路轨追上去,可以追得到。」
万亨一征。
「就看你可愿意,火车总会停站,你会看得到她,不过,如果你有更好的事要做,那就很难说了。」
万亨微笑,「我还有三天假期。」
「绰绰有馀,祝你好运。」
「请问你芳名。」
「英格烈。」
「为何把慧群的行程通知我?」
英格烈微笑,「慧群若不想人知道,就不会告诉我,你说是不是。」
万亨开着大哥的老爷车追上去。
有一段火车轨与公路平行,万亨拚命响号摆手。
坐近车窗的旅客都可以看到一个疯狂年轻人在追火车,他们指指点点,叫邻座的人也来看。
这班九零三号火车并不拥挤,十多节车厢疏疏落落,全是坐铺,但是万亨看不到慧群。
他追到牛津站,累得一身汗,口渴、腹饥,不知慧群会在哪个出口下车。
正在踌躇,一位先生笑着过来给他通风报讯:「她在第七节车卡上。」
万亨奔向车卡,上去一看,的确有一位华裔女士,三十多岁,并不是慧群。
在洋人眼中,所有华人看上去都差不多。
万亨如堕入深渊,无比失望。
莫非慧群根本不在车上。
茫然他看到一个白衣裙的纤细背影,一颗心又跳跃起来。
他追上去,那女生转过头来,一脸错愕,呵,正是曹慧群。
她看到的他一头一脑是汗,衬衫裤子稀绉,神情樵粹,如果他犯的是小事,她一定原谅他,但是这次欺骗非同小可,她决不能掉以轻心。
曾慧群别转了面孔,假装看不见他。
他默默跟在她身後。
她在小旅店下榻,他也跟着去。
她叁加旅行团观光,他坐在车後,她不同他说话,他维持缄默。
旅客中有几个人看到周万亨驾车追上来,知道首尾,代他抱不平,问曹慧群:「他做错什麽?原谅他吧。看他一番苦心,我丈夫甚至不会追我到街角电话亭。」
可是慧群不为所动。
两个人一起旅行,可是互不干涉,不揪不睬。
火车一直往北驶去。
一路上风景如画,若果真想苦中作乐,也不是不可能,万亨自从军以来,深知生命无常,他决定每日无论如何要抽出时间出来享受清风明月,忧虑管忧虑,并不能阻止他珍惜光阴。
在湖区的游客街,他若即若离跟在她身後,她知道他在那 ,只是不予理睬,自顾自购买纪念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