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阮,明天给我答复。”
小薛头也不回地走了。
余芒两边太阳穴痛得会跳。
如果她有时间,她会亲自执笔。
假使她写得一手好稿,她才不求人。
美术指导小刘来救了她。
余芒正在服止痛药,听到门钟,连忙开门,先看到一堆衣服,再看到捧着衣服的小刘。
包袱打开来,余芒忍不住咽一口唾沫,太美了,美得令人无法置信,这便是云想的衣裳花想的容,爱美是女人的天性,余芒忍不住把霓裳拥在怀中一会儿。
真正难为小刘,不知怎么逼服装师做出来。
她们把美服一件件摊开欣赏,呜呼依唏噢唷哎呀之声不绝。
余芒额角疼痛渐渐褪去,心情缓缓平复。
总有补偿。
“导演不如也穿上试试。”
余芒笑着摇摇头,凡事量力,多年来她致力的并非美貌或夺目,一个人的时间用在何处是看得见的,智慧无穷无极,青春艳丽则有尽头,余芒第一部片子的女主角早已结婚生子,消声匿迹,余芒现今执导的电影却仍然备受欢迎。
她并不想改变路线。
穿上不合身分的衣裳烦恼无穷。
方侨生同她说过,按着心理学演绎,那种九厘米高跟鞋便是造成女性堕落的主要道具之一。
爱那种鞋,就得配相衬的女性化华服,添一个靓妆,再也不能上公共交通工具,于是乎非得出尽手段去觅取大车司机,因没有免费午餐,所以得付出庞大代价来换……
“不,”余芒说:“我们黏住牛仔布懒佬鞋,什么事都没有。”
小刘笑着把捆金线镶珠管的轻烟软罗衣一件件慢慢折好,放一边。
再陪导演喝一杯浓浓普洱茶,谈一会子细节,才告辞回家。
余芒已经恢复镇静。
工作忙的时候,一日很长很长,异常经用,但时间过得好快好快,一点不闷。
游手好闲,则刚刚相反,时间过得老慢老慢,日子却毫无意义地自指缝溜走,最划不来。
第二天一早,门缝有一封信。
谁,于世保还是许仲开,怎么还会有此雅兴传字条。
余芒拾起信封拆启一看,原来是小薛阮的手笔:“读过新大纲,整个故事的确完全改观,决定改写,请予三天时间。”
余芒放下心头一块大石。
把编剧的墨宝当情信般拥在胸前,深深叹息,然后再往下看。
“但是,真人真事,会不会有欠道德?”
余芒一呆,这故事的大部分由一个迷迭香转告另一个迷迭香,细节则由她本人勤奋发掘而来,有何不可?
余芒没有内疚。
过得了自己那一关,也就是过了关。
这是一个略为清寒的早晨,余芒很愿意回到被窝里去,但是案头有许多帐单要清,她试过外景归来电源被截的惨事,之后怕得要死,绝对不敢拖欠。
电灯公司才不会因为谁是得奖导演而网开一面,一律截无赦。
余芒把自欧洲得来的银质奖牌取出细细欣赏抚摸。
喃喃自语道:“也只得我同你了。”
伸一个懒腰,打几个呵欠,努力俗世事。
揉一揉眼,闭上休息一下,忽然看到一条小石子路,十分迂回曲折,不知通向哪个幽静地。
余芒吓一跳,连忙睁开眼睛,小径景色便似影片停格似留在她脑海中。
余芒脱口而出:“思慧,你有事告诉我?”
她闭上眼,又如置身曲径,好像亲自握着手提摄影机,画面随步伐微微震动,十分写实。
究竟身在何处?
忽然走到栏杆边,往下看,是碧蓝的海。
思慧爱海。
画面到此为止。
余芒扔下支票簿,跳到一角,用炭笔把刚才所见诸景一幅幅描绘下来。
这是什么地方,对思慧是否重要?
思慧,请多给一点提示。
但余芒自问倔强固执,很难接受他人意见,这个性格特征可在硬而贴的双耳看出,所以也许思慧想努力与她接触而效果不佳。
余芒看着天花板问:“思慧,你要我到这个地方去见一个人是不是?”
方侨生医生不在有不在的好处,否则看见此情此景,恐怕会建议余芒进疗养院。
于世保前来探访,大盒巧克力,大蓬鲜花。
余芒急急把他拉进门来,世保受宠若惊。
余芒拆开糖盒,挑一颗糖心草毒,塞进嘴里,唔地一声,顺手把世保大力按在沙发里,把速写交到他手中。
“告诉我,这是什么地方。”
世保疑惑地看着余芒,她无异是个可爱的女子,但若果说她像足思慧,实在言过其实,开头怎么样起的误会,已不可稽考。
世保看着速写,“你自何处得到思慧的作品?”
“你别管,你看,栏杆上有希腊式回纹,似你这般见识多广,毋远弗届的大能人士,过目不忘,一定见过这个地方。”
世保笑:“这肯定是科技大学工程学院建筑的一部分。”
“佩服佩服,愿闻其详。”
“整间工学院的栏杆统是这个设计。”
余芒会心地微笑,世保何以在该处泡得烂熟,司马昭之心,路人皆知。
余芒闲闲问:“工学院有美女吗?”
世保说溜了嘴,“怎么没有——”立刻知道上当,煞住嘴巴。
余芒摇着头,“啧啧啧啧啧。”
世保索性笑着说下去:“都还不及余导演潇洒漂亮。”
“世保,老朋友了,不要客气。”
“我是真心的,你只要吹一下口哨,我马上躺下来。”
“你同我好好坐着,不许动。”
世保见她不停大块吃糖,又同思慧一个习惯。
疑幻疑真,不知她像思慧,抑或思慧像她。
这时候,余芒拍着他的手说,“世保我有一个请求。”
“我知道,你想我跪下。”他笑了。
“不,世保,我想与你商量一件事,可否你开思慧的车的时候,不要接载其他女性。”
这等于叫他不要用那部车。
世保怔住,默然垂首,点头,“你说得对,她会介意。”
“我想每个女性都会不悦,调过头来,每个男性也会为此抗议,世保,己所不欲,勿施于人。”
“遵命。”
余芒很高兴。
过一会儿于世保说:“世真说你会成为每一个人的好朋友,现在我相信了。”
余芒抬起头。
“我爱你。”
余芒马上听出那不是狭义的爱,非常满意,立刻答道:“谢谢你。”
归根究底,原来他不是一头狼,抑或,他是披上羊皮的狼?
世保笑起来,露出雪白牙齿,比狼诱惑得多,余芒佩服自己的定力。
“尽管如此,我们仍然可以去喝香摈跳慢舞。”世保伸出双手去握余芒的腰。
这一次不对劲,余芒穿着宽大厚身的球衣,上面写着不成名,毋宁死六个夸张大字,世保几乎不知道她的腰身在何处,过一会儿,他无奈地改变态度,用手搭住余芒的肩膀,喃喃道:“有时间的话,打壁球也可以。”只得退求其次。
余芒把世保送出门去。
第七章
她不是不喜欢他,这样英俊的派头男士,同他亮相,罩得住,有面子,但是余芒负担不起。
方侨生医生语录之一:男人分两种,一种坏,另外一种要贴身服侍,世上没有好男人这口事。
两种都叫余芒吃不消。
不过看得这样透彻的方医生此刻自身难保。
余芒动身到工程学院去,她想知得更多。
学院背山面海,风景瑰丽。
不消多久,余芒便找到那道栏杆。
她独自倚栏抬起头问:“思慧,现在又怎么样?”
然后静静等待这特殊的心灵感应为她带来下文,现在,知道得最多的人不是故事里任何一个角色,而是余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