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芒抬起头来笑道:“散会。”
小林这才看见导演用了一只极其鲜艳的口红,衬得一张脸出奇妩媚。
毫无疑问,她在恋爱中。
所以做的事,说的话,都脱出常轨。
真好,但愿大家都有这样的机会。
多年来,他们这组人营造气氛,制造机会,让剧中人痴痴堕人情网,很多时,环境太过逼真,弄假成真,男女主角离开了现场,继续爱得一塌糊涂,不能自拔。
但幕后工作者却从来没有爱之良机。
希望导演起带头作用。
编剧却对副导笑说:“我情愿指挥人家去爱,比较不伤脾胃。”咕咕地笑。
“可是,你也不会有切身享受。”
“那么,切肤之痛又怎么个算法?”
笑声与争执均越去越远。
余芒刚想走,有人把一只手放在她肩膀上。
她抬起头来,那身时髦漂亮的衣服,无懈可击的首饰配搭,以及那张标致的面孔,都告诉她,于世真来了。
“世真。”余芒热情地握住她的手。
世真说:“真羡慕你有那么一大堆谈得来的同事,适才我在一旁看得神往。”
余芒只是笑。
“你真能干,已经稳固地建立了个人事业,名闻天下,你看我,比你小不了三两岁,只会吃喝玩乐。”
余芒转为骇笑,“我可是劳动阶级。”她提醒世真。
世真十分向往,“多好,自己赚的每粒米都是香的。”
余芒为之绝倒,世真不知道她们食不下咽的时候居多。
“你取笑我,”世真嗔曰:“不睬你。”
“我们活在两个世界里呢,世真。”
“真夸张。”世真坐下来。
余芒也不同她分辨,一味笑。
世真忽然单刀直入:“世保在追求你吧?”
余芒一怔。
“我希望他成功。”
余芒既出名,又有才华,人也好,世真渴望有这个嫂子,人人都看得出她高过世保,水往低流,世保会有得益。
“世保不是不想结婚,”世真代做说客,“只是没有合适的人。”
余芒不语。
“听说你已见过思慧。”
余芒说:“思慧同世保才是一对。”
世真脸上露出大大不以为然的神色来,按情理,思慧已不能为自己辩护,任何人都不应该讲她闲话,但世真忍不住说一句:思慧太爱见异思迁,她早已扔掉世保。
是,思慧想回到仲开身边。
世真的声音转为苦涩,“若果不是思慧,我早已过着幸福的婚姻生活。”
余芒猛地抬起头来,哎呀呀,剧本里原来少掉一个角色,怪不得稍欠风骚,不行不行,非叫小薛把世真给加上去不可。
双生双旦,备添热闹,一定要把新的发展记下来。
余芒脱口说:“仲开的确能够提供一个温暖的家庭。”
轮到世真发呆,“仲开,许仲开?”
世上难道还有第二个仲开。
“我对仲开,一直像对哥哥一样。”
什么?
呵,余芒受了震荡,另外还有人。
“余芒,告诉我,难道你喜欢仲开?”世真替世保抱不平。
“不不不不不。”余芒差点役昏了头。
她一直以为做导演必需文武双全,才华盖世才能应付得头头是道,到今日,才了解到多角恋爱原来需要更大的魄力,她光是听已经觉得吃不消。
世真的双眼看向远处,“思慧自我手中把他抢走。”语气非常幽怨。
余芒张大了嘴,好久合不拢。
但世真很快恢复常态,笑起来,“难怪你揶揄我们,是该如此,比起有宗旨有拼劲的你,我们确似无主孤魂。”
“呵,世真,你误会可大了,我想都不敢这样想。”
“你看你,”世真十分仰慕,“这样出名,还这般谦逊。”
余芒汗颜。
“答应我,给世保一个机会。”
余芒笑,亲切地握住世真的手,“世保不会喜欢我这样的女子,我最多不过是一个劳动模范,”余芒侧头想一想,“世保与仲开所要的,却是美丽的玫瑰花。”
世真的反应十分迅速,她夷然说:“文思慧好算一枝花?”
很明显,她与思慧不和,标致的女孩子们很少会成为良朋知己。
余芒说:“我要先走一步,听说老板嫌我下一部戏的预算太贵,要割百分之二十,我要去舌战奸商,这比割我脚趾更惨。”
说罢余芒匆匆离去。
世真已经触动心事。
她真心艳羡余芒:每一个地方都有一堆人等着导演,余芒是灵魂,否则群雄元首,余芒的工作能力战胜一切:外型、性格、家势、财富、年龄,统统在她的才华对比下黯然失色,不值一哂,文思慧或于世真永远无法拥有余芒那一分潇洒与自信。
社会没有忘记爱才。
世真伏在咖啡桌上。
她嘲弄地偏偏嘴,年纪越大,逛茶室的时间就越长,脖子上首饰的分量也越重,心灵相比空虚。
她怀念那个年轻人,他同余芒一样,来自劳动阶层,至今,想起他的时候,世真的心仍然温柔。
余芒所拥有的一切,说是用血换来,恐怕太刺激可怕夸张一点,但讲是力气汗水的酬劳,却最实在不过。
与老板谈判,要不卑不亢,坚守底线,不过亦要懂得作出适当让步,千万不可把事情闹僵,即使辱了命,不欢而散,还得留个余地,他日道上好再相见。
几个回合下来,余芒已经汗流浃背。
劳资双方各退一步,海阔天空。
出来的时候,余芒抬头看蓝大白云,恍如隔世。
老板们统统是天下最奇怪的动物,不是不喜欢欣赏重视这个伙计,但是,一定还要克扣他,不是这样脾气,大约做不成老板。
余芒不怪一些行家每天到了下午三点,已经要喝酒松弛神经,否则的话,说话结巴,双手颤抖,这一行,是非人生活。
她也要松一松。
先回到家把新的大纲写出来。
然后余芒叫车到疗养院去。
看护记得她,让她进房看文思慧。
思慧的表情仍然那么恬淡平静,嘴角隐隐约约还似孕育着一朵微笑。
余芒轻不可闻地问:“没有痛苦?”
看护摇摇头。
“有没有醒来的机会?”
“不能说没有,亿兆分之一也是机会。”
“我读过新闻,有病人昏迷十年后终于醒来。”
看护不予置评,微笑着退至一角。
余芒握着思慧的手,将之贴在额前。
思慧思慧,我可以为你做什么?你为何呼召我?
余芒叹一口气。
日常工作,已经把我治得九死一生,思慧,你看你,不再有烦恼,不再觉得痛苦,世人说不定会羡慕你。
思慧没有回答,余芒亦自觉太过悲观,没有再朝这条线想下去。
她在思慧耳边悄悄说:“醒来,我们一齐逛街喝茶,弹劾男性,你来看我拍戏,我把导演椅子让给你坐,你把你的经验告诉我,我把我的经验告诉你,只有你醒来我俩才可合作。”
思慧分文不动。
“叫这些管子绑住在病床多么划不来,振作一点,思慧。”
白衣天使在一角听到余芒的话,有些感动。
病人的母亲每次来只是暗暗垂泪,她于昨天已经离开本市,表示放弃。
“你爱听谁讲话?思慧,我叫世保来可好?”余芒停了一停,“呵对,世保已经天天来,我忘了。”
看护轻轻咳嗽一声。
余芒抬起头来。
“他才没有天天来。”
这家伙,无情偏作有情状。
许仲开呢,他不会令人失望吧?
“另外一位许先生在下班的时候会顺路上来看她。”
余芒无言。
“病人多数寂寞,”看护有感而发,“不会讲不会笑,哪里还有朋友?所以说健康最重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