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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顺手取过茶几上水果咬一口。

  洪钜坤轻轻问:“男朋友呢?”

  印子一怔,在这种时候他还有闲心问这个,可见他生命力之强,印子毫不怀疑,他一定会渡过这个难关。

  她不敢讪笑他,只是据实答:“丢了。”



  “因为我?”

  印子无奈,“一听到消息马上赶回来,他受不了。”

  “不好意思。”

  “你我何用客气。”

  “你那么爱他。”

  “不,”印子更正,“我爱我自己更多。”



  洪钜坤笑了。这是他发病以来第一次笑。

  印子轻轻说:“那么他呢,也发觉不值得为我再牺牲下去,于是因了解分手。”

  “是我从中作梗的缘故吧。”

  印子答:“你一定要那样想,也任得你。”

  他满意地合上眼。接着,他轻轻说:“在我年轻的时候,戏院每天中午,做旧片放映,叫早场。”

  印子点头。“我听说过,那是戏院的流金岁月。”

  “我看了无数名片,其中一套,叫《野餐》。”

  “我知道,金露华与威廉荷顿代表作。”

  “印子,同你谈话真有趣。”

  “你知道为甚么?俗人对俗人。”

  洪钜坤笑得呛咳。

  “记得他俩跳舞经典的一场吗?她穿一件桃红色伞裙,轻轻扭动双肩,看着他舞过来……少年的我,为那艳色着迷。”

  “女主角的确是尤物。”

  ※   ※ ※

  “印子,你愿意为我穿上桃红色伞裙跳舞吗?”

  印子答:“我试试,不过,怎么能同荷里活比。”

  洪钜坤感喟地说:“你更清丽。”

  这时,守在套房外的王治平忽然推门进来。

  “洪先生,冯小姐想见你。”啊!是新宠来了。

  洪钜坤立刻说:“叫她回去。”

  可是冯杏娟已经推开王治平走进来。她急了,“你为甚么不见我?”一眼看见刘印子,“啊!原来如此。”

  不由分说,疯子似的扑到印子面前,闪电般左右开弓给了她两记耳光,“你抢我的男人!”这一幕何其熟悉,各人连忙喝止,把冯杏娟拉开,可是印子已经吃了亏。

  王治平几乎要把那冯杏娟拖出病房,打了人的她还一路号啕大哭,令看护侧目。

  洪钜坤想坐起,“谁放她进来?”

  “我。”

  大家往门口看去,只见一个穿着斯文而豪华的中年太太,缓缓走进来。

  洪钜坤静下来。这是他的元配。

  他不由得说:“我们早已分手。”

  “我是为看一子一女而来。”

  “我不会亏待他们。”

  “我要听的就是这句话。”

  洪钜坤冷笑说:“你们都觉得我这次是死定了。”

  前任洪太太看着刘印子,“是这种兀鹰,闻到死亡气息,专赶回来等分赃。”

  “治平,送太太回家,劝她以后尊重自己身分,别乱走。”

  她走了以后,印子取来冰袋,敷着热辣辣的面颊。

  她嘲弄地说:“都拚死命的打妖精。”

  “印子,”洪钜坤无比歉意,“我一定补偿你。”

  “不必了,我已经够用。”

  “不是钱,印子,我们结婚吧。”

  印子大哭,“你老以为结婚是对女人的恩惠,也不想,谁要同你这样的人生活一辈子。”

  “我有甚么不好?”

  医生看护过来替他检查,他才噤声。

  医生劝说:“洪先生,家人吵闹,对病情无益。”

  印子拥着冰袋累极在长沙发入睡。

  洪钜坤却一天比一天好起来。三日之后,他已可以坐起来处理公文。

  医生笑道:“医院里时时有这种奇迹出现。”

  印子说:“我想回家。”

  “不准走。”

  印子温和地说:“你早已不能控制我。”

  洪钜坤沮丧。

  ※   ※ ※

  “我再陪多你三天可好?”印子说。

  洪钜坤说:“印子,我郑重正式向你求婚。”

  “没可能。”印子笑着摇摇头。

  阿芝照常替她拎来更换的衣服,司机买来她爱吃的云吞,这几天她都没有离开过病房。

  印子问:“外头怎么样?”

  阿芝说:“那冯杏娟对记者说了许多奇怪的话,全市娱乐版大乐,争相报道,医院门口全天候守着十多名记者。”

  印子看着洪说,“找个这样没水准的女人,祸延下代,叫子女怎样见人。”

  洪钜坤一声不响。阿芝骇笑,敢这样骂洪某的人也只得印子一个人。

  “还不叫治平去摆平她。”

  门外有人咳嗽一声,可不就是王治平,他轻轻说:“冯小姐今日起程到多伦多读书去了。”

  印子嗤一声笑出来。

  “很快洪先生会到加拿大办一家私人女子大学,专门收容他的剩余物资。”

  王治平忍笑忍得面孔僵硬。

  洪钜坤出院那一天,印子没有出现。

  他问手下:“人呢?”

  阿芝连忙说:“在家等你。”

  “可是不舒服?”

  “的确是累了。”

  “给我接通电话。”

  来听电话的正是印子本人,“你一个人出院,记者群觉得乏味,就不再跟踪。”

  洪钜坤只觉恍如隔世,车子驶近印子的家门,他像是还魂回来,他深深叹口气,还有甚么看不开,还有甚么好争。他只希望印子可以留下来陪他泛舟西湖,逸乐地共度余生。

  他行动有点缓慢,伤口也还疼痛,轻轻问:“印子,印子?”

  佣人斟出香茗,替他换上拖鞋,轻轻退出。

  这是一个阴天,可是,客厅光线比平常更暗,洪钜坤正在奇怪,忽然之间,他听到微丝音乐声。那音乐像一线小小流水般钻进他耳朵,正是他青年时最喜欢的跳舞拍子。

  书房门打开了。

  一团桃红色的影子出现,啊,是印子,波浪形长发披肩,淡妆,大眼睛闪烁,凝视今晚的主人,她随着拍子轻轻扭动双肩,慢慢地一步一步走近他。

  洪钜坤在该剎那回忆到他年轻时种种,呵同班美丽的高材生不屑理睬他,家境欠佳的他因借贷受尽亲戚白眼,升学失败,只得做学徒赚取生活……

  但是,一切不如意都消失在印子桃红色伞裙的舞里,得到补偿。

  她轻轻舞到他身边,伸出手,邀请他共舞。他挣扎地站起来,浑忘大病初愈,伤口尚在疼痛,她嗫嚅地说:“我从未学过跳舞。”

  第八章

  印子答:“我也没有,请一名导演找来旧片,看了百多次,才勉强学会那诱惑的舞步。”咯咯笑。

  “百分之百神似。”

  “导演说要把这一场加入新戏里。”

  “你会继续拍戏?”

  “千辛万苦,千载难逢的机会红了起来,当然拍到无人要看为止。”

  “自巅峰退下,才可成为佳话。”

  印子讪笑:“谁的佳话?这个城,这个社会?呸!我家没钱交租之际,我哀哀痛哭的时候,又不见社会来救我,我理他们怎么想。”

  音乐停止了。“就这么多?”洪钜坤极不舍得。

  印子扶他坐下。“多了会腻。”佣人出来拉开窗帘。

  “谢谢你,印子。”

  “我很高兴这次回来帮到你。”

  洪钜坤点点头,“你要走了。”

  “是,记得吗!我俩早已分手。”洪钜坤低下头,这一病叫他老了十年。

  “同子女搞好关系,还有,找个年轻的大家闺秀再婚。”

  洪君笑了,“竟教我如何做人。”

  “对不起,我说错了。”

  “不,你讲得很正确。”

  “回家去吧。”

  “倒过头来赶我走。”

  王治平与看护已在门口等他。他叹口气,“治平,该升你了,再把你留在身边不公平,集团在温哥华建酒店,山明水秀,是个肥缺,你过去做监督吧。”口气像土皇帝,印子与王治平都笑起来。真惨,日子久了,大家居然培养出真感情来。

  印子把他们送走倒在梳化上。半晌,觉得窄腰裙困身,才唤来阿芝,拉下背后拉链,脱下裙子。那袭伞裙因有硬衬裙撑着,竟站在客厅中央,像成了精似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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