裕进劝道:“不是同来的不要搭讪。”
松茂答:“那到这酒吧干甚么。”
他同来的朋友已经找到对象坐到别处去了。
风气竟这样开放,裕进又一次意外,他还一直以为东方是东方,西方是西方。
※ ※ ※
与露背女同在一起的男生已经怒目相视,火药味十足。他说了女友几句。但是那冶艳女不听他的,索性对牢裕进他们笑。
袁松茂示意她过台子。那一个晚上活该有事,那女子一站起来,已经被男伴拉走。
袁松茂喊:“喂,你不可勉强这位小姐!”
电光火石间,他面孔已经吃了一记耳光,接着,那个女郎也挨了一下,顿时尖叫起来。
裕进叫:“住手,不得打人。”
那人伸手一拳,被裕进眼快隔开,袁松茂扑过来往那人腹部打去,那人退后几步,撞跌台子,场面混乱起来。
警察不知在甚么时候已经掩至,效率高得叫人吃惊,全部有关人等都带到警局问话。
在街上,风一吹,大家都清醒了,默默无言。警察说:“请出示身分证明文件。”
奇是奇在三个年轻人都拿护照。
袁松茂解释:“没事,玩得过分了,以后会收敛,对不起,劳驾了你们。”
警察扳着脸:“真的没事?”
“真没事。”
“你们是朋友?”
“不打不相识,现在是了。”
警察又问:“在外国,也惯性这样争风?”
大家看向那个女郎,不由得倒抽一口凉气。
灯红酒绿之下,觉得她销魂,在派出所无情的日光灯下,只见她憔悴的黑眼圈已经糊掉,头发枯燥焦黄,叫他们吓一大跳。
警察似笑非笑:“可看清楚了?”
派出所释放了他们四个人。走到门口,那女子问:“谁送我回家?”
三个年轻男子像见鬼一般跳上出租车就走。
回到家,天已经蒙蒙亮。祖父早起,在园子练太极拳,看到孙儿,奇问:“一身汗,到甚么地方去了?”
“嘘,别叫祖母看见。”
“裕进,社会风气不好,你交友需分外小心。”
“是,知道。”
“去淋个浴,我带你去逛花市。”
裕进陪祖父去买花,他看到了许多亚热带土生花朵:茉莉、姜兰、栀子、金白,香气扑鼻,叫他迷惑。
小贩与老先生熟稔,攀谈起来:“是你孙子?这么英俊,又听话。”
“还在读书?呵,大学已毕业了。”
“好福气,很快就有曾孙。”
太阳升起,热浪来了,裕进背脊又开始凝着汗珠,回去,恐怕又得淋浴。
到家,插好花,袁松茂电话追至。
“别再找我,我们已经绝交。”
“昨夜真对不起。”
“正式损友。”
“剎那间甚么事都会发生,幸亏无人带枪,以后我再也不敢了。”
“你本来浮躁的性格在这流动的都会更加危险。”
※ ※ ※
“我今天正式上班。”袁松茂说。
裕进意外,“在甚么地方?”
“家父的广告公司。”
“呵,子承父业。”
“他叫我好好干,否则,公司传给姐姐、姐夫,叫我乞米。”
“哗,宁可信其有。”
“几时到我公司来看看。”
“对不起。”裕进说:“我俩已经绝交。”
他挂断电话。
除了学中文,裕进也没闲着,他陪祖母逛街购物,时髦的她极爱打扮,买的都是半跟鞋,裕进亲手服侍她试鞋,售货员都忍不住抿着嘴笑。
“五号太小,请给双五号半,连咖啡色的也一试。”
有一位中年女客走进来,看见这个殷勤的年轻人,十分喜欢,坐在他旁边,吩咐:“替我拿七号来看一看。”
裕进并不解释,又喊出来:“露趾银色七号。”
结果还帮人家做成了生意。
祖母钟爱地凝视他,“裕进,你立定心思游戏人间?”
裕进陪她去喝英式下午茶。
裕进想起来才答:“也不一定,也许会教书。”
他替祖母斟茶,“这是英国人唯一留下的记认?”
祖母答:“已变了许多,从前倒底都崇洋,设法到外国留学,学洋人的玩意儿,现在鼓吹另外一套。”
裕进点头,“换下洋装穿中装。”
祖母的意见十分精灵,“是改良唐装,又加些东洋味,近年竟无故刮起东洋风来。”
裕进不表示意见。
“我们这一辈上了年纪的人对新作风有点不习惯。”
裕进轻轻说:“也不能一辈子做殖民地——”
这时,陈老太碰见了熟人,一位中年太太带着女儿索性在他们那桌坐下。
“我女儿嘉盈,你们都来过暑假,大家谈谈。”
那女孩皮肤白晰,有点骄傲,说自剑桥回来。
裕进不发一言,非常客气,那女孩也不多话。
不,她也不是裕进喜欢那一类型。
半晌,她问:“最近看甚么书?”
裕进微笑答:“《心灵鸡汤》。”
那汤嘉盈睁大双眼,“你说笑。”
裕进泰然说:“为甚么不?简单、易读,又有共鸣,它们现在还分门别类;有给毕业生的鸡汤及新任母亲的鸡汤,妙不可言。”
汤嘉盈说:“我很欣赏你的幽默感。”
“你呢,”裕进问:“你看甚么书?”
汤小姐昂一昂头,裕进满以为她要背出几个得过诺贝尔文学奖的南美洲作家大名,如聂路达与马尔盖斯之类,结果没有。
终于她说:“我重看了金庸全集。”她有点喜欢陈裕进。
裕进笑笑,总算有人愿意踏出第一步,不过,她仍不是他喜欢的类型。
※ ※ ※
汤太太还有点事,带着女儿嘉盈告辞。裕进结帐,他与祖母刚要走,忽然见到汤太太气呼呼赶回来,像是忘了东西。但不是,她有点?腆,同裕进说:“下星期六是嘉盈生日,请你来吃顿便饭。”裕进连忙答:“是是是,有时间一定来。”汤小姐太过分了,大热天,把略胖的中年母亲差来差去,自己为甚么不开口呢!他与祖母上车。老太太探头过去问:“汤嘉盈好不好?”裕进不置可否。她没有炽热的生命,二十多岁的一生中没有流过泪淌过汗,整个人是小资产阶级社会层一件摆设,父母优厚条件栽培下的所谓淑女。裕进自问没有资格抬一件这样名贵的装饰品回家供奉。陈老太轻轻问:“太瘦?”裕进改说:“今日收获颇佳,买了七双鞋。”“可不是,许久没有试过那么畅快。”到了周末,裕进假装忘记约会,甚么表示都没有,在家里重看星球大战三部曲。他听见有人来电话催促,祖母同对方说:“他祖父有点事,与他出去了,不知道几时回来,没说起。”装老糊涂。真好真合拍,裕进甚爱祖母作风。没多久,裕进手提电话响。他去接听,对方听到电影配乐,便吟道:“许久许久之前,在非常非常遥远的星座里……。”是袁松茂。“又是你!”“可不就是我,怕你在家闷死,特地来打救你,要不要出来玩?”“我实在不想再上派出所。”“听你这张乌鸦嘴,我在公司里拍摄一套广告,要不要来探班?来就买十个八个水果上来。”“不来。”“唏,不来拉倒,要你这种朋友干甚么。”“周末也需工作?”“本都会不分日夜假期。”“我考虑一下。”袁松茂说:“等你。”挂了电话,星球大战熟悉的特技忽然有点闷,他换套衣服,同祖母说:“我出去一会。”陈老太微笑,“无论家庭背景有多好,功课如何优秀,年轻人的荷尔蒙总是叫他们坐立不安。”裕进有一个头脑最科学的祖母。他驾车到办馆买了水果,照地址找上门去。一按铃就听见欢呼声。接着袁松茂亲自来开门,嘴里一边说劳驾,双手一边接过果篮,身后工作人员立刻捧着去分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