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喃喃的说:“好,辛蒂终于变了女人了。”他说,“不再是小孩子了。”
我在他的屋子留了一夜。
在早上,他端了咖啡过来,就像以前一样。
然后我穿上我的破衣裳。我说:“坚,借车子给我用。”
他把锁匙交给我。
“再见,魔鬼。”我说。
“天使,我几时再见你?”他问。
我伸手拨他的头发,但是手指上的钻石划破了他的脸,我吃惊,缩手,血自他的脸颊上缓缓的沁出来。他却若无其事的握住了我的手。
“把钻戒退回去,它划破了我的脸。”
我点头。
他笑了。
我转身去开大门。
“啊,对了,辛蒂,如果你家里——”
“放心,我会搬到酒店去住,就像以前一样。”我冷冷的说,“这不是我的错,他们应该明白。”
我开了他的车子回家。
家里所有的人都坐在客厅里等我,包括爸在内。我笑了。
家明给我一个疲倦的微笑,他显然一夜没有睡。
我走过去,吻了他的脸一下。把戒指褪下来还给他。他看着我,不出声。
哥哥大声问:“你昨夜在哪里?”
我说:“哥哥,如果你要我在这家里住,最好不要问那么多。”
然后,然后我真没料到他会那么做,他给了我一个耳光,用力之大,我往后退了好几步,嘴角一阵咸味,我知道我淌血了。我头昏了一阵,然后我到房间去,反锁了门,拿出我的衣箱,把所有的衣服尽快的塞进去。
我要离开这里。我只不过是一个人,一个女人。他们要我做什么?洋娃娃?一张沙发?圣母?
嘴角的血一直淌下来。
外边爸爸在骂哥哥,妈妈的尖叫,哥哥大力关门,他也走了。好,大家都走。离家三年,天晓得我想念过他们,但是他们与我,是一个悲剧,我走了只有好一点。好得多。
我用力压上箱子盖,然后打算开门,就在这个时候,有人敲门。敲得这么文静。
我拉开抽屉,把我的现款塞到口袋里去,然后去开门,房门外站着家明。
我看着他,他走进来,轻轻的关上了门。他掏出了手帕,替我抹嘴角的血,鼻子的血,痛,我偏偏头。他吻了我的脸,我低下头。
我对他不起。
我不能染污他。
他是一个干净的人,就像那个十六岁的孩子。我不能伤害一个爱我的人,我不能。
“我们只是担心,没有其它,是我不好。”
我说:“你有什么不好,是我不好。”
“你也没有不好。”
“你也没错,我也没错,”我笑,“错在社会,怪社会。”
他也笑了,“辛蒂,把衣箱放回去,你会伤害你父母。”
“他们也伤害我。”
“我明白。但我们是中国人嘛。”
“天杀的中国人。”
“辛蒂。”他坐在地上,抬头看着我。
他清澈的眼睛,他漂亮的脸。我只好笑了。
我说:“家明,找另外一个女孩于,好的女孩子,我配不上你,真的,我配不上你。”
“为什么?就因为你一夜未归?”
“不是,为了昨夜我在一个男人的床上。”我坦白的说。
他静默了。
“我们是好朋友,家明,我不要骗你。”
“我爱你。”
“我不比一个妓女强,只是我不收钱。”
“不收钱的不是妓女。”他说,“我爱你。”
“你令我笑,家明,但是家明,我真想哭。”我掩上了脸。
他抱住了我,我把头埋在他的怀里。我说:
“我希望你是我的哥哥。至少你明白我,但不要爱我。请不要爱我。”
“让我们再来一遍,我爱你,不是我的错,你不爱我,也不是你的错,错在社会。”
我哭了,“家明,我爱你我爱你,谁说我不爱你?”
他抱住我,不出声。然后我知道他也在哭。我的天。我们两个抱在一起,哭成一堆。我的天。结果我没有离开家,家明一整天在家陪我。我擦干了血,嘴唇又破又肿。哥哥在晚饭时分回来了,大家坐在饭桌上,一语不发,静得很。他有些歉意。
我到底是个大人,他有什么可以好好的说,不该当众给我没脸,我吃不下饭,一整天呆坐着。
我躲在家明身后。他的戒指又在我手上了。
我喜欢在背后抱他的腰,我两天没出街。回了所有的电话。其中也有坚的吧?我不知道。我把他的车匙交到车行去,车行会把车子开回去。我告诉他们车子在什么地方。我做得很好。
我只在家里,家明陪我。
哥哥平了气。
但是我抓住家明,像一个将溺的人,抱住了一只浮泡一样。我必需要二十四小时见到他。他不在我身边,我开始虚弱,我要吃镇静剂,我要打电话给他。
爸爸在报上登了我们订婚的消息。我把报纸剪了下来,贴在墙上。
我仿佛洗心革面的从新做人了。
爸爸说:“这两个孩子,也真对上了,都傻乎乎的,见面是一定要见的,见到了又不说话,只是对着笑。”
花烛面前相对笑。
结婚消息发生在第三天,他把我叫到他屋子里去。我去了。我甚至穿得很整齐,内衣内裤、衬裙、丝袜、裙子、外套加一顶有网的帽子。
家明来替我开门。
他穿一件丝衬衫,雪白的,白长裤,没有鞋袜,手中拿着一杯酒,他见到了我就拉住了我的手,他的脸上带一种说不出的悲哀,我知道事情有毛病了。
“家明?”我试探的问他。
他拉着我的手,我们走到房间里去,他让我坐下来。
我呆呆的坐下。
快乐就完了吧?我有一种感觉。
什么事?
家明对着墙壁。
“辛蒂。”他开口。
“什么?”
“辛蒂。
“是。
“辛蒂。
“家明。
“辛蒂。那夜你没有回来,你与谁在一起?”家明问。
我站起来,我打开手袋,拿出香烟,燃着了。
所有的男人都一样,终归要问,终归会觉得抵不过。我悲哀的想,家明,家明也一样。我站起来。他既然问了,就会一直问下去,问下去,问了那夜的男人,再问先一个月的男人,先一年的男人。有什么意思,这是我走的时候了。我站起来。
“你到哪里去?”
“走”“坐下来,辛蒂,他是坚?”他问,“是不是坚?”
“是坚,一个叫坚的男人。”
“为什么?为什么是坚?”他转过头来,那种痛苦的神色令我吃惊。
我坐下来。“家明,我认得坚多年了。我离开这里,是因为他不爱我,他只想玩我。我认得他太久了,为什么?我不知道。或者我仍旧爱他,就是这样。你知道了我可以走了!”
“辛蒂——”
“我告诉过你我不是好人,”我温和的说,“我没有骗你,真的没有骗你,家明,你自己骗了自己。”
“你误会了,坚,为什么是坚?”
“有什么分别?”我问,“他也是男人。”
“他要我离开你。”
我抬起头来,“他是谁?为什么他叫我离开你,叫你离开我?他有什么资格说这种话?”
“是坚”“这与坚有什么关系?”
“他要你。”
“你打算将我交给他?”我说。
“不,你会自动走向他,他说你会,就像那一夜一样。”家明说,“你会走向他,不管我有多爱你,你永远是他的,你挣不脱他。而且我相信他,辛蒂,我相信他。”
“你相信他?”我问。
“是。
“我也相信他。家明。”我说,“我会,只要他把手一招,我就会走过去。你要帮助我,你愿意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