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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21 页

 

  下午,高家亲戚派人来接了他走,叽叽喳喳,说个不停,不愁寂寞,嘉扬代她高兴。

  装修公司一早已选定家具:一张大写字放在客厅,既是工作桌又是饭,加张大梳化,可招呼朋友过夜,影音设备齐全,还有最新款私人计算机,嘉扬啧啧称奇。

  不过,电光石火间,她明白了。

  她问设计公司负责人:“是一位胡小姐交代你们这样做的吧。”



  “你猜得一点不错。”

  是胡自悦的心思,怪不得那么合嘉扬的心意,正是,你敬人一尺,人敬你一丈,大家在彭念祖麾下讨生活,得饶人处且饶人。

  “胡小姐说,一切简约就没错。”

  接,有人抬进十多盘芒类植物,点缀室内,“最易打理,一星期不浇水也行。”大上是米白色被褥,似正伸手召人去好好睡一觉。

  有一个人走进来:“我送花来给彭小姐。”

  嘉扬连忙说:“放在这。”



  一大束玫瑰花放下,露出送花人真面目,原来是约翰森。

  他说:“欢迎你加入大家庭。”

  “陈腔滥调。”

  “可需要我为你设宴介绍同事?”

  “不必了,静态低调些好。”

  “可是,每个人已经知道你是我的人了。”

  这也难不倒嘉扬,她笑吟吟道:“宁为人知,莫为人见。”

  “那么,星期一上午九时来开工作会议吧,这是你的工作证。”

  “不请我吃午餐?”

  “我早已约了人。”

  “啊,故意冷落我。”

  “是,待你知错了,好送上门来。”

  “好计画。”

  电话铃响,“嘉扬,还喜欢布置吗?”

  “自悦,是你,谢谢你,你像持仙棒,点铁成金。”

  “不是我功劳,一切由彭先生吩咐。”

  “他回杭州没有?”

  “……”

  “自悦,有事发生?”

  “嘉扬,我在香港,昨日我与彭先生碰头,他同我摊牌,要与我分手。”语气相当平静。

  这么快,虽然是意料之中,没想到即刻发生。

  “他离了婚,已是自由身,他打算向赵香珠求婚。”

  嘉扬瞠目,“谁是赵香珠?”

  “一个香港女演员。”

  “有名气吗?”

  “嘉扬你自幼生活在西方不知道,人家是颗红星。”

  “十八岁?”

  “不,已经三十出头,不过非常懂得打扮。”

  “父亲打算向她求婚?”

  “他说是,或者,只是叫我走的借口。”

  嘉扬说:“走就走好了。”

  胡自悦不语,嘉扬以为她会饮泣,她却没有。

  半晌她问:“我们仍是朋友?”

  “当然,到纽约来,我招待你。”

  她松口气:“嘉扬,我没看错你。”

  嘉扬忽然问:“你可有看错彭念祖?”

  “不,我也没有看错他。”

  “他可有安排你日后生活?”

  “有,丝绸厂仍由我打理。”

  “那多好。”

  “是,我将终身感激他。”

  挂断电话,发觉装修人员已经离去,公寓内一切设施应有尽有,连香皂毛巾俱齐。

  嘉扬把衣物挂出来。

  珍伊娜就住在格林威治村,嘉扬决定去看她。

  即使被她奚落几句,又有何妨,甚至尝闭门羹,她也不介意。

  嘉扬买了鲜花水果,在公寓门前按铃,有一女子探头出来问:“找谁?”

  “珍伊娜。”

  “珍在前边儿童公园。”

  嘉扬只得找了过去。

  离远看见一班幼儿围一个人听故事,说的不过是三小猪与大灰狼,可是讲得绘形绘声,精采万分,令孩子们战栗惊呼,又一次证明是歌者非歌:故事本身有甚么重要呢,说故事技巧才是精粹。

  那个讲故事的人,正是珍伊娜。

  她瘦了,可是一双眼睛仍有精神,眼角看到嘉扬,实时招呼:“你怎么来了,也不预先通知一声。”出乎意料之外的友善,令嘉扬放下心头一块大石。

  珍伸手接过大水果盘,立刻分给小朋友享用。

  嘉扬陪她坐在沙池边晒太阳。

  珍身旁放一只环保式发条无电池收音机,正在播放卜狄伦的民歌摇鼓先生:嗨摇鼓人,为我奏一首歌在一个铿锵的早晨,我会追随你而去

  ……

  嘉扬微笑,“你气色不错。”

  “这话应由我来说。”

  “我很想念你。”

  “来,熊抱一下。”

  她俩拥抱,两人都诚心真意,可是不知怎样,身体之间夹杂许多障碍,再也不能恢复旧观。

  “嘉扬,我欠你人情金钱。”

  “这样说,折煞我了。”

  “不是你的话,我还真出不来,此刻我在戒毒所清除一切癖好。”

  “那我放心了。”

  “你兄弟已经结婚?”

  “是,已赴地中海蜜月。”

  “你的家人是无价宝。”

  “渐渐我也发觉了。”

  珍伊娜终于说到正题上去:“我看到你出镜。”嘉扬不语。

  “他们的剪辑手法真厉害,为所欲为,唯我独尊。”

  “我有点失望。”

  “无论怎样,都斗不过大公司,能记住这一点,就不会错。”

  “多谢指。”

  “换了十年前,我一定控告他们违约及侵犯权益,到了今日,我明白到不必再浪费人力物力与他们斗,大机构闲时养十来个律师专门等人来告,我一个人哪吃得消。”语气酸涩,却已无怒意。

  她俩步行返公寓。

  “嘉扬,你此刻在约翰森手下?”

  “目前他是我上司。”

  第九章

  “他只是小角色。”

  “我听说是。”

  赫昔信也那样说。

  “比他高两三级,有一个人,叫甄子新,是华裔,低调、能干,若能靠拢此人,前途光明。”

  嘉扬骇笑。

  “如何靠拢?”

  “看机缘了,”珍微笑,“运气来的时候,推都推不掉。”

  “我给自己两年时间,若公司一直当我是花瓶,便回家读书去。”

  “记住,那人叫甄子新。”

  “知道了。”

  珍没有邀请她进屋坐的意思。

  “蜗居浅窄,又无人打扫,对不起。”

  嘉扬点头。

  “天梯既高且窄,往上爬的时候,请当心。”

  “珍,你始终关照我。”

  “不,嘉扬,你有恩于我才真。”

  公寓门打开,那个金发女子再探头出来,“回来了?”

  珍介绍:“我的室友蜜芝。”

  嘉扬连忙说:“我告辞了。”

  珍伊娜临别赠言:“在公司,褐发女比金头发厉害,金发泰半迟钝。”

  蜜芝抗议:“喂。”

  嘉扬笑离去。

  第二天一早,她回公司报到开会,剎那间嘉扬有点仿徨,幸亏母亲送的名牌套装派上用场,当盔甲用,增加些信心。

  在电梯,她身后有一个女子用意大利语问:“是真货抑或仿冒?”

  另一人答:“今年款式。”

  “这是哪个部门的人?如此夸张。”

  嘉扬本想回过头去笑答:“不敢当,新闻组”,可是终于忍住,佯装甚么都没听懂。

  会议室十来个同事,约翰森帮她正式介绍过,众人对她有点冷淡,并没有任何人提起“我看过你出镜,做得不错。”

  看样子好是应该的,人人都做得到,并没有甚么稀奇。就连约翰森,在公众地方,也表现得相当含蓄。

  终于进入虚伪的成年人世界了。

  嘉扬本来想努力表现得诚恳诚实,可是十五分钟后便发觉前辈们尖刻厉害,这种美德根本行不通,她的表情只得转为冷漠,以免人家觉得她是个热情过度的乡下人。

  只见大哥大姐们边喝咖啡边吃松饼,有人注意到嘉扬:“你来自温埠吧,那有新闻吗,好似冬日下一场小雪便成为三日头条。”

  大家讪笑。嘉扬不知如何反击,总不能说,“不,我们的谋杀、抢劫、青年罪案率都极高,不输给任何大城市”,她僵住了。

  就在这时,会议室门口传来一把声音:“温市有甚么不妥?我便来自温市西端。”

  大家转头一看,约翰森第一个站起来,“子新,你怎么来了,贵人踏贱地,真是稀客。”

  嘉扬立刻知道他便是珍娜口中的甄子新。他一走近,众人自动陪笑腾出空位给他坐,他微笑地问:“是新同事彭嘉扬吧,嘉扬,别以为这间会议室同小学课堂有甚么不一样,同样幼稚无聊,你戴眼镜,就是四眼仔,你衣不够光鲜,那么,就不够级数,还有,你家不住在巨宅,就受到欺侮,这不大有人真正工作,你们说我讲得对不对?”

  嘉扬动也不敢动,内心不住骇笑。“嘉扬,你我同样来自小地方,不能同这班纽约客比,你明日起跟我好了。”

  约翰森立刻陪笑,“子新真会开玩笑。”

  其它的人也都嘻嘻哈哈一轮。可是短小精悍的甄子新却板起面孔,“这是今晨八时总经理出的通告,我们得进一步简约精省,大家好好研究一下吧。”

  他说罢就离去。众人松了口气,除下骄傲虚伪的面孔,当嘉扬是一分子,当她就不住诉苦。

  嘉扬觉得好笑。真的,别把这些人看得太伟大了,被甄子新一戳破了纸老虎,真痛快。

  会议散了,约翰森大惑不解,“甄子新一个月也不来一次,你真幸运。”

  是,彭嘉扬一出生就是个幸运儿。

  “他叫我把你让给他,不知是真是假。”

  “你说呢?”嘉扬反问:“花瓶搬来搬去,放哪个部门哪间房哪张写字上不一样?”

  约翰森不语。“希望有一日,我做了总经理,也可以说,那男秘书有双长腿,雇用他,加他薪水。”

  话还没有说完,已经有人敲门,一个棕发女子进来笑说:“子新派我来替彭嘉扬安排新任务。”

  “甚么?”

  “嘉扬将出任日间节目《向太阳说早》做见习主持,子新说最怕有人投闲置散,嘉扬,我叫舍榴,在制作部工作。”

  舍榴扔下一份文件,叫约翰森签署,像提货似的把彭嘉扬带走。在电梯舍榴已忍不住笑,“约翰森那银样镴枪头,脱离他真是好事。”

  嘉扬只是陪笑。

  “子新是正经人,已婚,育有两子一女,放心,他一切会公事公办。”

  嘉扬连忙说:“多谢指。”

  舍榴看她,“看样子你出身良好,在这种地方干甚么?”

  嘉扬答得很简单:“寻找理想。”

  舍榴笑了,“这或许有若干名同利,但不会有你要的理想。”

  嘉扬很喜欢她的磊落。舍榴把她带到七楼一间制作室,电梯门一打开直接走进新闻室,“你坐这张桌子,其余的,靠自己了,慢慢自然会上手。”

  这天开始,整整半年,嘉扬不过做龙套、闲角,最耗时间的是“嘉扬,求证”,一大叠线人资料摔在桌子上,逐件查究打探,看可信程度有多高,有无发掘价值,她觉得自己似大机构一枚螺丝钉。但她仍然庆幸可以脱离“约翰森的支那女”身分,正式靠一双手实习,要学习的实在太多。

  这几个月来她并没有单独见过甄子新,他并没有与她搭讪,要求喝一杯,或是嘴头上讨些小便宜,他根本不与她有任何接触。别人也许会失望,但正中嘉扬下怀。她一人时时工作至深夜,那天,合该有事,新的求证资料又堆在桌子上,她缓缓细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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