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一走,彭太太过来。
“在谈我?”
“是,”嘉扬承认,“大家担心你,这样有条件的女性会招惹狂蜂浪蝶。”
“放心,我会尊重自己,”彭太太忽然问:“嘉扬,你可记得妈妈叫甚么名字。”
嘉扬诧异,“叫高子仪。”
“我自己都几乎忘了,以后,得熟习一下,在家,嘉扬,请叫我高小姐。”
嘉扬啼笑皆非。
一个人内蕴及才华固然最重要,但外形也要可观,第二天嘉扬在美容院足一天,把身上霉气全去掉。
第三天清晨,她又整装出发。
彭太太说:“带电话。”
“是,高小姐。”
高小姐送女儿到飞机场,嘉维与陶芳也赶来。
陶芳一直拜托嘉扬替她到第五街买这买那,又抱怨:“上次的口红都赖了帐”,这次单子更长。
嘉扬知道事况严重,立刻说:“你看见这只行李箧没有,全装你要的货物。”
“速速回来做伴娘。”
嘉扬忙说是是是。
休息足够,恢复精神,抵达纽约,到旅馆放下行季,第一件事便是向约翰森报到。
“你到我办公室来吧。”
“我先要去一个地方。”
“不是到堂祈祷吧。”
“一小时后见。”
嘉扬跑到现代美术馆蒙纳的印象派名画荷花池前坐下冥思。
一位银发小老太太坐她身边,两人微笑招呼,彼此没有用言语骚扰对方。
嘉扬看画中光与影,心底渐渐明澄,每次到纽约,她都会来朝圣。
片刻,一大队日本游客操进来,嘉扬站起离去。
她到第五街著名百货公司找到经理,放下陶芳要的货物名单及信用卡号码,“送到巴拉莎酒店七○三号。”然后才去美国广播公司,时间刚刚好。
秘书传达后嘉扬走进约翰森办公室。
一个穿灰色西服英俊的浅棕发男子朝她笑,接略为意外地说:“嘉扬,镜头对你不公平,你真人还要漂亮十倍。”
嘉扬微笑,“你的气色也不差。”
他开门见山说:“你可有带连戏的便服?我们要为纪录片补拍一些特写镜头。”嘉扬一愕。
“这是剧本,回去练一练,明早十时正开工,有司机七时接你入厂,傍晚可以收工。”
“珍与麦可回来了?”
约翰森双臂抱在胸前,“不必理会他们。”甚么?
“今天晚上在巴拉莎酒店有个舞会,你来见识一下如何?”
“呃,好。”一到就得陪舞,天下乌鸦一样黑。
“届时我介绍本行名人给你认识。”
到底年纪轻,嘉扬有点兴奋。
“这份合约,你看一看。”
“可以带回酒店读小字吗?”
“条件相当优秀,你会高兴。”
“我先回去准备一下。”
“一会见。”
他送她出去,一路给她介绍同事,嘉扬拥有惊人摄影记忆,把面孔与姓名紧紧记牢。
她在酒店商场选购一件黑色吊带晚服及披肩鞋子手袋,拎上楼,发觉陶芳要的货物也已送到,连忙留帐单预备打税用。
她先看合约,立刻传真给自己的律师过目。
再打开剧本,才读了数页,已经愕住。
薄薄一本全是问题,这些提问,本来已在纪录片中出现过,不过主问者是珍伊娜,现在由彭嘉扬再问一次,分明是想移花接木,删除珍出镜部分,由嘉扬代替。
嘉扬默不作声,叫了威士忌加冰到房间来喝。
她觉得悲哀,珍对这辑记录片有极大期望,满以为可藉此东山再起,收复失地。
嘉扬不知说甚么才好。
时间到了,她淋浴穿衣化妆,头发不知该怎么办,趁湿盘在头顶。
约翰森电话来了,“原来你就住楼上,我上来还是你下来?”
“我下来,我下来。”
“我的名誉有多坏,从你惊惶的声音可以听得出来。”
嘉扬不由得笑了。
她取过披肩下楼。
约翰森穿黑色礼服迎上来,“嘉扬,你是美女。”
嘉扬微笑。
“先去酒吧坐一会,我有话同你说。”看样子,他已决定把嘉扬揽在麾下。
“听说你家境富裕。”
“过得去而已。”
“好极了,你已经摆脱了世上最讨厌的两件事。”
“那是甚么?”
“叫人减价以及要求加价。”
嘉扬又笑,露出雪白贝齿。
约翰森被她浅褐色皮肤以及明亮大眼迷惑。一时呆住,忘记说到哪。
有人经过搭住他肩膀毫不忌讳地调侃:“你的新女孩?”
彭嘉扬不知是第几名了,可是她不以为忤。她有正经话要说:“珍那-”
“这名字早已过气,你还提干甚么?”嘉扬黯然低头。
“世界就是如此运作,你接受也好,不接受也好。”
“明白。”
“还有甚么问题?”
“没有。”
“那么,我们进场吧。”
宴会刚开始,堪称衣香鬓影,冠盖云集,嘉扬跟在上司身后,忽然发觉自己也刚刚不多不少距离三步,她失笑。
那是一个美国广播参与的慈善晚会,由电视台著名金发美女资深记者戴安索耶担任司仪。
嘉扬暗暗留神,发觉几个重锚女记者其实已经过了中年,浓妆下许多皱纹,据说出镜时需靠数码摄影机自动逐格删除脸上老态。
为甚么没有新人,是她们不争气,抑或前辈的势力大力闸住,不允旁人更进一步?
嘉扬只知道一件事:这,已无珍伊娜位置。
嘉扬有点心寒,她一直不出声。
麦可他们在地球哪一个角落,可知道寄回来的心血会被人剪得支离破碎面目全非?
音乐开始,灯光转暗,有人过来邀舞。
约翰森代她婉拒:“她还有工作。”他与她离去。
“怎么样,闻名不如目见。”
“原来连记者都需有开麦拉面孔。”
“那自然。”
一看手表,原来整整三十多小时未曾休息。
“回去睡一觉养足精神明日回厂补拍镜头。”
“是,先生。”
约翰森并没有要求进房间喝咖啡,他转身离去。
并没有传说中那般可怕。
嘉扬上休息,一晃眼天已亮,她拨电话向母亲报到。
“女儿,为何闷闷不乐?”
“听得出来吗?”
“不开心的话就回家来吧。”
“此刻我要开工了。”
进了厂,有工作人员拿她的现场放大照片过来,对照替她化妆,额角喷点假汗,头发拨乱一点。
嘉扬脱口问:“背景呢?”
“用计算机补上去,你放心,你光是读出对白,工程人员会善后。”
嘉扬瞠目结舌,大开眼界。
她一直工作至深夜。
“彭小姐,明天下午还需要开工,三时开始。”
“是。”
有人拎西装外套站在摄影棚暗角。
是约翰森来探班。
他走出来同嘉扬说:“做得很好。”
他才是导演。
嘉扬微笑,“这算不算欺骗观众?”
“当然不是,”他诧异,“报道虚假新闻才需检讨,这不过是技术补救。”
“科技也真的进步迅速。”
“你只需对录音机朗诵一篇短文,之后所有对白可经特技套入你口型,像真人说的无异。”
“将来,用机械人即可。”
约翰森忽然笑,“你不知道吗,我便是其一,美国广播所有高层都是机械人;铁石心肠,看收视率做人。”
嘉扬骇笑。
“一起去喝杯酒。”
嘉扬婉拒,“人们看到了会怎么想。”
“你在乎人们说甚么?”他惊异,“这同还会脸红的成年人一样,罕见之至。”
嘉扬笑而不语。
“小男友在家等你?”他试探。
“我没有男友。”
走到厂门,司机开车迎上来。
嘉扬轻轻说:“再见。”
她不想给任何人欲迎还拒的感觉,不就是不,一早要说清楚。
第二天,嘉扬只工作了一个下午,编导一边收工一边笑,“嘉扬,这回你发达了。”
“我?”
“是,上头决定把这特辑片段一连五日加播在晚间新闻播放,收视率必然强劲。”
嘉扬愕然,“这是十多集半小时制作呀。”
“可用片段甚少,我们将之精缩为十五分钟,响应配合联合国妇女权益年,唉,比起你,珍伊娜可真倒霉。”
嘉扬心中暗暗叫苦,他们一行三人奔波了个多月,心血结果落得如此下场,大公司手腕独裁毒辣,可见一斑。
嘉扬知道珍伊娜会震怒,可是,珍已将权益出售,后悔莫及。
编导说:“嘉扬,你无喜意,可是因为珍伊娜出了事?”
嘉扬忙答:“太高兴太意外了,连话都说不出来。”她随即去找约翰森,他正见客,听见是彭嘉扬,撇下客跑出来。
他喜欢她,自看到她新闻片段中的倩影就决意带她入行,他知道不容易做,她出身良好,甚有原则,最主要是,对名利盼望不大,无机可乘,但他还是决定一试。
嘉扬问:“你正忙?”
“忙甚么,都是些闲人。”
“你可有珍伊娜最新消息?”
“这样吧,给你放两个礼拜假,一有新工作,立刻通知你归队,小姐,你把合约签了还我可好?”
嘉扬看他,“甚么新工作?”
“可能派你去科索沃采访战争,美丽的新闻记者衬连天烽火,当造成令观众战栗的强烈对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