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人走运的时候真是风调雨顺,心想事成,非要把握这机会好好努力工作。
到了飞机场,嘉扬走到柜,取出信用卡买了张头等票,约十个钟头后便可回家。
时间未到,她进贵宾厅喝杯啤酒。
一坐下,就有人过来搭讪,“小姐你好,我请你喝香槟。”
一身酒气,已经酩酊,因是日本人,更加讨厌,嘉扬不去理他。
“你想结婚?也可以,我们立刻到拉斯维加斯去。”
嘉扬正想发作,已有护前来解围,把那人推走。
又有人用英语说:“你是中国人吧。”
嘉扬转过头去,看到一个华裔年轻人,一套西装剪裁合身,无比优雅。
她点点头。
他坐过来,“我叫陈在豪,在温市交易所工作。”
“彭嘉扬,记者。”
“我见过你的面孔,你曾报道一宗狂汉杀妻儿再自杀的新闻,令我印象深刻。”
“那的确是一宗惨剧。”
“不,”年轻人仰起头想一想,“是你秀丽的脸上那种愤怒与无奈使我感动。”
嘉扬不由得摸摸面孔。
“我对自己说,我希望结识这位小姐,四处托人,结果,朋友表妹的姐夫的同事与你熟稔,待他答应做介绍人的时候,你已出差到非洲。”
嘉扬微笑更正:“南美洲。”
“没想到在候机楼碰到你。”
“真巧。”
“你晒黑许多。”
够了,嘉扬不再回答,摊开报纸看起来。
上了飞机,才发觉年轻人坐他身边。嘉扬疲累到极点,几乎立刻昏睡。
年轻人光是看她的睡姿就很开心:从来没有女子睡得更加失态:仰脸,张大嘴,呼噜呼噜,但人长得好看就是占便宜,她浓眉长睫,轮廓鲜明,愈失态愈天真可爱。
嘉扬耳畔隐约听见侍应生说:“彭小姐,用餐了”,“彭小姐,可需要冰水毛巾”,“彭小姐,多要一个枕头吗”……
她自太平洋一边睡到另一边。飞机在跑道煞停她才睁开眼,看见那年轻人对牢她笑。蓦然嘉扬不知身在何处,咦,这是谁,难道她已婚,他是她丈夫?
要呆一会儿,神志才慢慢苏醒回归,呵,想起了前尘往事,她是一名记者,现正回家,眼前之人不过萍水相逢。
可是对时空仍然混淆,她问:“还未起飞?”
“已经抵达。”这倒也好,如黄粱一梦。
“我有车,送你一程。”
嘉扬婉拒,“我有人接,谢谢你。”她要了一大杯冰水全喝下去。
下飞机时年轻人想帮她提行袋,那只五十磅重的背囊令他的身体一侧,他意外地说:“这么重。”
嘉扬笑笑,将它背到自己背上。
年轻人怜惜地说:“你的手很小。”嘉扬不出声。
她过关后叫部出租车一溜烟回家。
抵家门口忍不住流下眼泪,一边按铃一边大叫:“妈妈,我回来啦。”
没有人应,都出去了?
嘉扬只得找出门匙开门,用密码解除防盗警钟。
她呼出一口气,摊在大沙发一会儿,到厨房取水果吃,噫,都到甚么地方去了呢。
她想好好用香皂沐浴,一走进房间,呆住,陶芳的嫁衣挂在她前,象牙白缎子,坠腰,领口卷边如一朵玫瑰花,漂亮得令人吸气。
她走近轻轻抚摸衣料,嘉扬有种木兰从军回来的感觉。对牢镜子,她呆视自己,黑了,粗了,大眼袋,头发开叉,要多丑有多丑。
她连忙找来香精浸浴,接敷脸,用橄榄油擦发梢,然后,倒在自己上等母亲不回又睡了。
这次,她没睡好,忽尔看见遭人残害的墨西哥妇女肢体,忽尔又看见被遗弃婴儿亮晶晶的双眼,她惊醒,惊怖地喊出来。
这时,有男声问:“小姐,你是甚么人?”一看,是两个警察,嘉扬愕然。“你为何闯入民居?”
“这是我的家,我有门匙。”
“有位太太报警说购物回家发觉屋有人闯入。”
嘉扬啼笑皆非,“妈妈,妈妈!”彭太太奔进房内,“嘉扬,是你?”母女紧紧拥抱。
连警察都笑了。嘉扬连忙致歉。警察却说:“最近治安确是比较令人担心。”
他伙伴把嘉扬认出来,“你是综合电视彭嘉扬可是,警方都说你英勇。”嘉扬有点不好意思,送警察出门。一转头,看见母亲惊讶地看她。
“妈妈,我回来了。”
“你手臂受过伤?双眼红肿,这是怎么一回事,你怎么同嘉媛一样,在外边搞得五痨七伤才回家来?”
整个下午,在医务所度过,首先,去医眼睛,检查过没事,彭太太才放心,接,去整型医生处磨平手上伤口。
然后,陪母亲喝下午茶。
“我行李尚未整理。”
“明天再说,你又干又黑,吃多点。”
回来了。嘉扬却恍然若失,本来陪母亲吃茶逛街是最自然不过的消遣,现在却十分敷衍。
经过时装店,被女职员看见推门追出来,“彭小姐,进来看看新货。”彭太太把女儿拉进去。
“咦,彭小姐胖了,穿六号都可以。”又取出手袋,“最新式的腰包及背囊,适合彭小姐这样潇洒的年轻女子。”
嘉扬心不在焉,略看一下,“这么小,能放甚么?”
“信用卡及胭脂呀,哈哈哈哈。”嘉扬也笑,她的背囊,重五十磅以上。
“妈妈,你也累了,我们回去吧。”结果包了两套衣服回家。
嘉扬边驾车边说:“妈,你还没有找到方向?”
“你这口气像你父亲。”
“对不起。”嘉扬内疚。
“我一直是个无所事事的主妇,我不打算在这种失意时刻信心尽丧意图认错改变自己,甚么去学烹饪缝纫计算机网球,药石乱投,我情愿做回原来的我。”
嘉扬唯唯诺诺,“是是是。”
彭太太终于把志愿说出来:“我打算照顾孙子。”
嘉扬笑了,这的确是年长女性最佳事业。
“嘉扬,你变了。”
“这次出差,我看到许多新鲜事物,眼界大开,思想转变,影响深远。”
“是甚么令我的女儿去得那么远?”
第七章
嘉扬开玩笑答:“原野的呼声。”
“你这话叫我想起嘉媛,回来了还是多动,最近才组团去北方看金鹰。”
嘉提想起在约旦见过的两只猎隼,心思又拋出去。车子驶过综合电视台,她停下来,“妈妈,你先回家,我稍后返来。”
“你哪有车?”
“咄,走都走得到。”
走近新闻室彭嘉扬就活转来,她咚咚咚上去,“赫昔信在吗?”
边传来熟悉的声音:“甚么人鬼叫?嘉扬,是你!”
同事们都过来与她拥抱。
赫昔信给她一罐啤酒,“嘉扬,你英俊之极。”
一个妙龄女子,被人用这种字眼形容外形,不知是悲是喜。可是嘉扬眼中的赫昔信却有点颓相:头发太长,衬衫太皱,脸上欠缺神采。
他揉揉面孔,“累了。”
嘉扬说:“谢谢你赠我百宝袋,真派用场。”
“微不足道,对,几时向美国广播报到?”
“后天。”
“从此平步青云了。”
嘉扬嗤一声笑出来,“哪这样容易。”
“顶头上司是谁?”
“一个叫约翰森的人。”
“他,好色兼嚣张。”
由此可知,对一个人,社会自有公论。赫昔信取出一本手册,找到一页,叫嘉扬去看。
原来是美国广播的行政人员排名榜,表格列得一清二楚,约翰森位在中下阶层。
“他不是大人物。”可是,嘉扬不敢说的是,他比你我都大。
“嘉扬,你心中有数,就不怀奢望。”
“谢谢你。”
“而我,我已铩羽,振翅难飞。”为甚么老兵都这样颓丧?她怀念珍与麦可。
再坐一会,嘉扬告辞,赫昔信在暮色中送她下楼叫出租车。
他忽然说:“嘉扬,我永远爱你。”嘉扬把头靠在他肩膀上不语。
“你是一直知道的吧。”
“如果茫然不觉,那我也太不敏感了。”
车子来了,嘉扬上车,她朝赫昔信挥挥手。
回到家中,她工作至深夜,把日志整理一番,又将资料输入计算机储藏,把旅途带回来的琐碎纪念品摆好。
嘉维回来,看到妹妹,惊喜之余,又谈了一会儿。
“看见父亲了吧。”
“是,他状态甚佳。”
“与母亲离异已成事实,拖了十年,总算有个了结,唉,人生能有几个十年。”
嘉扬不语。
“不幸中之大幸是,父亲慷慨地拨出一笔款子给我们母子三人,”他很满足,“而且已经分配妥当,十分公平。”
嘉扬笑笑,她不感兴趣。
“你见过他女友?”
嘉扬点头,“性格相当大方,外形秀丽,绝不讨厌。”
嘉维说:“所以我们失去了他。”
“不,是他自己不甘寂寞,同那女子无关。”
“嘉扬,你真长大了。”
“可不是,不知不觉已变得老三老四,熟悉一切江湖伎俩。”
嘉维说:“夜了,明天再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