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自几时开始,麦承欢变了。
或许因有一夜要当通宵更,发觉白衬衫卡其裤最舒服,以后不再劳驾套装。
也许因有一日风吹乱头发同事反而赞她好看,于是以后她不再一丝不苟。
更可能是因为在工作岗位久了,发觉成绩重要过外表,上司写起报告来,名贵衣着不计分。
于是一日比一日改变。
到了今日,她潇酒、时髦、爽朗,还有,非果断不可,已不是那可爱依人的小鸟了。
承欢把她近照取出看。
那是获悉升级之后一日在某酒吧内与同事拍摄的生活照。
麦承欢容光焕发,怎么看都不似刚与未婚夫解除婚约,大动作,捧着啤酒杯,咧开嘴笑,双目眯成一条线。
感觉上比从前的她更年轻。
那是信心问题,她又无须任何人来光照她,麦承欢本人已经光亮。
终于。
承欢倒在床上长长吁出一口气。
幸运的她在原位上升了上去,驾轻就熟,比调升到陌生部门舒服十倍。
人怎么没有运气,做官讲官运,做太太讲福气。
一些幼儿,南生下来,父母忽然收入大增,搬大房子置大车,享受硬是不同。
承欢觉得她的运气已经转佳,熬过穷困青少年期,渐入佳境。
她收好照片簿安然入睡。
新家地方虽小,五脏俱全,而且环境宁静,不开闹钟,不会被任何杂声吵醒。
虽然平伸手臂几乎可以碰到客厅两面墙壁,可是承欢还是对小公寓珍若拱壁。
那是她生活荒漠中的小绿洲。
改天拿到房屋津贴再换一间大的。
真满足。
第二中午,接待处向承欢报告:“麦小姐,有人找你。”
承欢去一看,却原来是承早。
女同事都向他行注目礼,这小伙子,进大学以来,益发显得俊朗。
可是承欢是他姐姐,一照脸知道他有心事。
“怎么了?”
“有无咖啡与二十分钟?”
“坐下慢慢聊。”
“姐,我已搬了出来。”
“几时的事?”
“昨天。”
“又回宿舍去了?”承欢大惑不解。
“不,宿舍已无空额,我住朋友家。”
“承早,那非长久之计,缘何离家出去?”
“因母亲蛮不讲理。”
承欢力劝,“你知道妈妈个性,你答应过尽量迁就。”
“可是你走了以后,我已失去你这块挡箭牌,现在她事事针对我,我真吃不消。”
“我置一个新家不外是想你们生活得舒服一些,为何不见情?”
“母亲天天与我吵,且偷听我所有电话。”
承欢微笑,“本县也曾经此苦。”
“我记得有一次你补习学生来电告假,也受她查根问底,那十五岁的孩子吓得立刻换老师。”
“你要记住,承早,她是爱你的。”
“不,”承早拨拨头发,“我已决定搬出来住。”
“到我处来?”
“你地方不够,也不方便。”
承欢起了疑心,“你那朋友是谁?”
承早不答。
“又是男是女?”
“女子。”
承欢略为放心。
承早咳嗽一声,“她是一间时装店的老板,育有一名孩子。”
承欢立刻明白了,“这是几时发生的事,有多久了,你那些女同学呢,难怪母亲要不高兴。”
承早不语。
“你尚未成年,难怪她不开心。”
“母亲的担忧是完全不必要的,我知道自己在做什么?”
承欢凝视弟弟,“是吗,你知道吗?”
“我承认你比我更懂得讨父母欢心,可是你看你,姐姐,你统共没有自己生活,一切为了家庭牺牲。”
承欢瞪大眼睛。
“若不是为着母亲,你早与辛家亮结婚。”
“不,这纯是我私人选择。”
“是吗,姐姐,请你扪心自问。”
承欢立刻把手放在胸前,“我心甘情愿。”
承早笑了,“姐姐你真伟大。”
“搬出去管搬出去,有了女友,也可别忘记母亲,天下妈妈皆唠叨,并无例外。”
承早留下一个电话离去。
那日下班,承欢赶回家中。
只有父亲一人在家看报纸。
承欢说;“承早的事我知道了。”
麦来添抬起头来叹口气。
“妈呢?”
“不知道到何间庙宇吃素去了,她认为前世不修,应有此报。”
承欢啼笑皆非。
“你有无劝你弟弟?”
“我不知从何说起,他从前不是有好些小女朋友吗?”
“他说那些都不是真的。”
“现在,他与那位女士同居?”
“可以那么说,那位小姐还负责他的生活费以及学费。”
承欢发呆,坐下来。
“你母亲说你弟弟交了魔苦运,这间房子风水甚差,她天天哭泣,无福享用。”
承欢问父亲:“你怎么看?”
“我只怕他学业会受到影响。”
“我也是,余者均不重要,同什么人来往,也是他的自由。”
麦来添不语。
承欢试探问:“是母亲反应过激吧,所以把承早逼得往外跑。”
麦来添摊摊手,“可是我又无法不站在你母亲这一边,这个家靠她一柱擎天,在这个小单位内,她是皇后娘娘,这些年,她含辛茹苦支撑一切,我在物质上亏欠她甚多,如果还不能尊敬她,我就没有资格做她伴侣了。”
换句话说,这几十年来,他把妻子宠得惟我独尊,唉,他也有他的一套。
承欢不由得说一句:“爸,君子爱人以德,很多事上,你该劝母亲几句,我们也好做得多。”
“我不是君子,我只是一名司机。”
劝人自律,是天下一等一难事,自然是唯唯诺诺,得过且过容易得多,麦来添焉有不明之理。
“早晓得,这个家不搬也罢。”
承欢啼笑皆非,做多错多,承欢又一次觉得她似猪八戒照镜子,两边不是人。
想要讨得每个人欢心,谈何容易。
麦来添接着又没精打采地说:“我从来没想过要搬家。”
“爸,承早这件事,同搬家没有关系。”
麦来添抬起头,“承欢,那你去劝他回来。”
承欢站起来,“我尽管试试。”
家里所有难事,例必落在承欢身上。
她回家部署了一下,考虑了好几种策略。
投鼠忌器,打老鼠,怕伤到玉瓶儿,别人的女儿当然是老鼠,自家的兄弟必定是玉瓶,毋需商榷。
她先拨电话去找承早,得知他在上课,于中午时分赶到大学堂。
承早自课室出来,看到姐姐,已知是怎么一回事,他素来尊重承欢,一声不响与她到附近冰室喝茶。
承欢二话不说,先塞一叠钞票给他。
承早讪讪地收入口袋。
“父母都怪我呢。”
承早意外,“怎么怪到你头上。”
“这就叫作城门失火,殃及池鱼。”
承早不语。
“承早,先回家,其余慢慢讲。”
承早十分为难,“母亲的意思是,一举一动都得听她调排,从头管到脚,我实在吃不消。”
“我自然会跟她说,叫她给你自由度。”
“在夹缝中总可以透到空气苟延残喘,算了,我情愿在外浪荡。”
“那么,我替你找地方住。”
“那该是多大的花费。”
“我的兄弟,怎么好寄人篱下。”
承早一直搔着头皮。
“带我去看看你目前住的地方。”
承早只是摆手。
“怕什么,是姐姐。”
女主人不在家,承欢要到这个时候才知道她叫汤丽玫,主持的时装店,就叫丽玫女服。
公寓狭窄,客人进门的时候,一个两岁大的胖小孩正在哭,脸上脏脏地糊着食物。
同屋还有一位老太太,是汤女士的母亲,见到承早,板起脸,砰一声关上房门,躲着不出来。
承欢微笑道:“这并不是二人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