传说良久的升级名单终于正式发放。
承欢一早听说自己榜上有名,可是待亲眼目睹,又有种否极泰来、多年的媳妇熬成婆之感觉。
一大班同时升职的同事刹那间交换一个沾沾自喜的眼神,如常工作。
升不上去的那几个黯然神伤,不在话下。
心底把名利看得多轻是完全另外一回事,在这种竞争的气氛下,不由人不在乎,不由人不争气,不由人不看重名利得失。
错过这次机缘就落在后头,看着别人顺水推舟,越去越远,还有什么斗志,还有什么味道。
承欢侥幸,她不想超越什么人,能不落后就好,至要紧跟大队。
一位不在名单内的女同事说:“承欢你替我听听电话,我去剪个头发,去去晦气。”
承欢只得应声是。
自口袋摸出一颗巧克力放进口中,发觉味道特别香甜。
无论心中多高兴都切勿露出来,否则就似偷到油吃的小老鼠了。
可是声音有掩不住的明快。
临下班时接了一通电话。
“是承欢吗,我是朱宝翘,有无印象?”
承欢要抬起头想一想才知道她是谁。
现在辛家的人与事已与她没有什么大的关联。
“是,朱小姐。”
对方笑着说:“想约你到舍下喝杯茶。”
“好呀,对,辛先生健康很好吧?”
“托赖,可养回来了,下午五时半我派车来接你如何?”
“没问题。”
总有人得偿所愿。
朱宝翘在车子里等麦承欢,接了客吩咐司机往南区驶去。
她对承欢说:“辛先生有事到纽约去了。”
承欢一听,觉得这口气好熟,一愕,想起来,这活脱脱是从前辛太太的口气。
朱女士递上一只小盒子,“承欢,送你的。”
承欢连忙说:“我已与辛家亮解除婚约。”
那意思是,您不用争取我的好感了,我已是一个不相干的人矣。
可是朱女士笑道:“我愿意同你做朋友。”
承欢连忙说:“不敢高攀。”
“这样说,不等于不愿意吗?”
承欢笑,“求之不得呢。”
兜了个大圈子,朱女士得偿所愿,叹口气,“小时候你妈喂你吃什么东西,把你养得那么聪明。”
承欢诧异,“你真觉得我还不算迟钝?”
“端的是玻璃心肝,水晶肚肠。”
承欢不由得发了一阵呆,老实招供:“是慢慢学会的吧,穷家子女,不学得眉精眼明,善解人意,简直不能生存,吃次亏学次乖,渐渐变为人精。”
朱宝翘听了,亦深深叹息。
承欢讪笑,“小时候不懂,脸上着了巴掌红肿痛不知道谁打了我,后来,又以为是自己性格不可爱,唉,要待最近才晓得,人欺人乃社会正常现象,我们这种没有背境又非得找生活不可的年轻人特别吃亏。”
朱宝翘看着她,“你在说的,正是十年前的我。”
承欢有点意外。
“所以我特别感激辛先生。”
承欢深觉奇怪,辛志珊两任妻子都称他为先生,一刹时分不出谁是前妻谁是后妻。
渐渐朱宝翘在那个环境里服侍那个人会变得越来越像从前的辛太太。
当然,她此刻年轻得多漂亮得多,日子过去,岁月无情,两位辛太太的距离会日益接近。
车子驶抵辛宅。
承欢愕然,这间新屋与从前的辛宅不过是十分钟路程。
“请进来。”
布置当然簇新,海景极之可观。
房子如果写她的名字,朱宝翘下半生就没什么需要担心的了。
承欢今非昔比,对于房地产价格,略知一二。
朱女士绝口不提辛家之事,真纯与承欢闲聊。
“承欢,”她忽然问,“你有无遗憾?”
承欢哑然失笑,“一个人怎可能没有遗憾。”
“说来听听。”
承欢岔开话题,“说三日三夜也说不完。”
“大不了是十八岁那年某男生没有爱上你吧。”
承欢不甘心被小觑,便笑答:“不,不是这样的。”
朱宝翘知道,如果她想别人透露心事,她先得报上一点秘密。
“我的至大遗憾是出身欠佳。”
“英雄莫论出身。”
“可是吃了多少苦头。”
“那也不过栽培得你性格更加成熟老练。”
“还有,”朱宝翘说下去,“我们兄弟姐妹不亲爱。”
“嗯,那倒是一项极大损失。”
“你呢?”
“我?”承欢缓缓道来,“我自小到今都希望家母较为通情达理。”
朱宝翘点点头,“子女无从选择。”
“还有,我假如长得略为美貌——”
朱宝翘睁大双目,“还要更漂亮?”
好话谁不爱听,承欢十分开心,朱女士又不必故意讨她欢喜,可见说的都是真话。
“身段不够好,穿起泳衣,不能叫人刮目相看。”
朱宝翘笑不可抑。
承欢却不觉可笑,“那真是一项天赋,同英俊的男生一般叫人眼前一亮,你说是不是?”
“你的遗憾微不足道。”
“好坏么,我懊恼世界没有和平。”
她们大笑起来。
承欢看看表,“我得告辞了。”
朱宝翘并无多加挽留,“我叫司机送你出去。”
“下次再找我,两个人,聊聊天,我可以胜任,人多了我应付不来。”说得再坦白没有。
“我明白。”
席开二十桌就不必找麦承欢了,不然净是打招呼已经整晚过去,累死了。
返回市区,承欢松口气,用锁匙打开小公寓大门,立刻踢去鞋子,往沙发里一倒。
要到这种时候才能读早报,真是荒谬。
她扭开电视看新闻。
电话铃响了。
是毛咏欣的声音。
“让我猜,一个人,边喝冰水,边看新闻,而前任男友已开始约会旁的女生,欢迎欢迎,欢迎麦承欢加入我们怨女行列。”她咕咕笑。
承欢问:“你很怨吗,看不出来。”
“我在等壮男前来敲门把我带到天之涯海之角去,”毛毛说,“我已不稀罕知识分子型异性,我宁择年轻力壮肌肉型。”
“毛咏欣你越发鄙俗。”
毛咏欣不以为然,“事到如今,还有什么话是不能说的。”
“这是真的,你若不释放自己,没有人能够释放你。”
咏欣乘机说:“今天我看到辛家亮与他的新女伴。”
承欢不动声色,“是吗,在何处?”
“在圣心教堂,一位朋友的婚礼上。”
“那女子长得可美?”
毛咏欣笑,“这通常是前度女友第一个问题。”
“快告诉我。”
“各人对美的水平要求不同。”
“胡说,漂亮就是漂亮。”
“你我都不会喜欢那种大眼睛小嘴巴。”
“为什么?”
“太过小家碧玉,皮鞋手袋衬一套,深色丝袜,永恒微笑。”
承欢一怔。
这像谁?
毛咏欣说下去:“男人就是这样,大学生找个中学生,中学生找小学生,一定要有优越感。”停一停,“喂,喂,你为什么不说话?”
“没什么。”
毛咏欣劝说:“他迟早要约会别人,你也可以见别人。”
“不不,不是这个意思。”
“承欢,放开怀抱,从头开始,我点到即止。”
她挂断电话。
承欢急忙翻出旧照片簿。
也是一个婚礼,是初识辛家亮之际他把她带去的,新娘是他表姐。
在婚礼上拍了好些照片,承欢挑了几张,珍藏在照相簿内。
看,小圆脸、大眼睛、小嘴巴、穿蓝色套装、白皮鞋(!)白手袋,话梅那样颜色的丝袜,刘海一丝不乱……
承欢嗤一声笑出来,这不是毛咏欣口中的小家碧玉吗。
还有,嘴角永远带笑,有种喜不自禁,蒙受恩宠的意味。
原来辛家亮喜欢的人,一直是这种类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