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慢着。"
清流一楞,"怎么了?"
"这是我请你的。"
"咦,那我主人呢?"
"这碗白粥才是她的。"
"我以为——"
"吃得好,天天要我做了可招呼不起,昔日御厨从来不做时鲜菜式给皇帝尝,就怕上头烦个不休,你明白吗?"
清流骇笑。
"来,请坐。"
清流也不客气,就在厨房一角坐下来品尝清炒小菜。
"哗,美味。"
"多谢欣赏。"
清流看着他,"你在船上来去白若,通行无阻,气度不凡。"
任天生一怔,"这船是我家。"
"看得出你是真喜欢。"
"你愿意上这只船来吗?"
"我稍嫌晕浪。"
"会习惯的。"
"我会详细考虑。"
清流捧了白粥给刘太太。
她正在抚自己的面孔,把松脱的脸皮往耳朵方向撂去,绷紧一点,左顾右盼。
珊瑚过来笑说:"好香。"
"没想到白粥成了稀品。"
"物以罕为贵嘛。"
珊瑚递一张帖子给清流。
"这是什么?"
"马家请你同桌吃饭。"
清流一怔,"我有职主见在身,怎可开小差。"
"那你去推掉他们。"
老太太却加一把声音:"去就去,怕什么,我支持你。"
清流不出声。
"珊瑚,把那件洒金粉大红晚装取出给她,还有,戴那顶钻石冠冕,当参加化妆舞会。"
清流嗤一声笑出来。
"珊瑚,替她打扮。"
珊瑚愉快地应允。
"马家算什么东西,炒两块地皮,发了几文,即时狗眼看人,从前他们祖父要不是得刘家借贷……算了,"她挥挥手,"英雄不提当年勇。"
珊瑚拎出那件裙子来。
这不是清流所见过最漂亮的晚服:夸张、炫耀、俗气,但绝对是最夺目的一件。
腰身只有一点点,不知如何穿得下。
珊瑚笑,"大力吸气,忍住,我迅速把拉链替你拉上。"
没想到穿这件衣裳需要忍声吞气。
"今晚,尽管大胆赴约。"
老太太不需人陪?
才在狐疑,余求深已经来了。
这真是一石两鸟之计,又可把清流支开,又做了一个大方的主人。
余求深蹲到她身边,喁喁不知谈些什么。
珊瑚用手肘推一推清流。
她轻轻同清流说:"又签过两次支票给他。"
数目已经不少。
珊瑚说:"可能有点后悔把你带上船来,那人双眼老在你身上打转。"
清流不置可否,她有她要忙的事。
"来,"珊瑚说:"我帮你打扮。"
"做一夜公主也是好的。"
"记住,十二时正要回来。"
两个人都笑了。
马星南打电话过来,"六时正我过来接你。"
清流急急应了一声。
珊瑚正帮她梳头,将一把头发束到头顶,然后,捧出一只饼干盒子似的首饰盒,打开,取出钻冠。
"哗。"清流忍不住张大了嘴。
珊瑚笑,"这是首饰头面中之王,来,没有衔头也要试一试。"
钻冠稍有份量,两边扣紧了,把清流整张脸映得宝光流转。
女性追逐钻饰,实在有最佳理由。
珊瑚赞叹:"再不需要其它饰物。"
"这顶皇冠做工如此细致,不像是现买。"
"好眼光,这原是俄国罗曼诺夫皇族遗物,列宁大革命时流入欧洲,贱价出售,正是有钱人搜刮钻冕最佳时刻。"
清流恻然,"原来全是身外物。"
"正确。"
六时正,她走出船舱,马星南看到她,啊地一声。
第五章
步入宴会厅,所有人客及侍应生又是嗡嗡嗡窃窃私语。
马家的男丁全部站起来迎宾,以示尊重。
马红梅完全改变态度,殷勤地叫清流坐她身边。
清流真想告诉她:衣服、头面,全是借用的呀,一敲十二点,全部得归还。
穿上那样的衣饰,不由她不端端正正地坐好,竟似公主般端庄,因不知说些什么才好,马家的人也不便随意开口。
终于,马老先生试探地问:"听说,你是刘太太的谊女?"
连清流自己都觉得讶异,睁大眼睛,不知如何回答。
马星南来解围,"我们跳个舞。"
清流坐累了,正想站起来松一松。
他俩转到舞池。
马红梅看着清流背影说:"还有一个谣传,说她是她的私生女。"
"看得出她十分得宠。"
马红梅冷笑一声,"妈,你肯把那样名贵的钻饰借给我戴吗?问你多次,只说在珠宝店里修改。"
这时有人客欢呼:"船到那不勒斯了。"
马星南说:"我陪你上岸去走走。"
"不,太晚了。"
"那么,到甲板散步总可以。"
她跟他出去,高高在上,俯视地面。
码头上涌满穷人孩子,不住向游客挥手。
远远看到清流,大声喊:"美丽的小姐,请施舍角子,掷下来即可。"
清流骇笑,没想到这种情形会在非第三世界发生。
马星南说:"孩子讨钱用是那不勒斯传统。"
"应该禁止呀,如此有辱国体。"
"也许,人家没有那么多心。"
乐队在餐厅里演奏《回到苏伦托》。
"明早我们去苏伦托碧绿岩洞游览如何?"
"明日再说吧。"
这种人家,面色转变太快,清流适应不来。
在甲板上转了一圈,红锻鞋有点轧脚,清流便藉词早退。
她特地走进餐厅向众人一一道别,马太太还搂着她吻颊,清流心中大喊吃不消。
离开人群,才松一口气。
第一件事便是脱掉高跟鞋,赤脚走回舱房。
进了门,发觉灯全熄了,未到十二时,刘太太已经睡下。
清流反手到晚服背后拉下拉链,嘘,肌肉与脂肪齐齐恢复原状。
她把裙子搭在沙发上,待明日处理,一迳回卧室卸妆,在浴室轻轻除下钻冠,洗干净脸,她叹口气,走到床边,开亮了台灯。
床上有人!
这一惊非同小可。
清流慌忙中退后一步,撞到茶几上,发出响声。
床上的人醒来,嘘地一声,叫她肃静,以免吵醒刘太太。
清流停睛一看,床上那人裸露上胸,笑意盎然,竟是余求深。
清流又惊又怒,喝问:"你怎么会在这里!"
余求深笑着反问:"你说呢?"
清流取过电话,"你若不走,我立刻通知警卫。"
余求深轻轻说:"是刘太太叫我在这里陪她。"
清流放下电话,"我不相信。"
"她叫我同你交换房间。"
清流连忙披上浴衣,"将你的门匙给我。"
"明早人家看到你自我卧室出来,会怎么说?"
清流恼怒,"我管人说什么,下了船,各散东西,永不见面。"
"这么说,你我怎地有缘。"
清流看着她,只见他裸胸宽大强壮,不见一丝脂肪,下身用被褥遮盖着,她忽然涨红面孔,忍声吞气,走到起坐间,蜷缩在沙发上睡。
良久,她握紧的拳头才慢慢松却。
好不容易熬到天亮,珊瑚过来,推她,"这是怎么一回事?"无比讶异。
清流疲倦地答:"登堂入室了。"
珊瑚压低声音,"你要当心。"
"我想搬到你房中。"
"没问题,太太要是反对呢?"
"我不是卖身的家奴。"
刘太太起来,看清流一眼,"昨夜玩得可高兴?"
清流赔笑,"回来发觉寝室有客人,只得到珊瑚房去,以后也与她做室友,你说可好?"
"不嫌挤吗?"
"没关系。"
"随你吧,不过有事一叫,可得马上过来。"
清流如皇恩大赦,"是,太太。"
刘太太打一个呵欠,"累极了,"她唤人:"求深,求深。"
清流巴不得找地洞钻,经过昨夜,她怕见到这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