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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17 页

 

  小麦刷一声涨红面孔,“我从来没有那样非分之想,我不是那样的人。”

  石子笑着握住他手摇两摇,“你看你,汗都冒出来了。”

  “我不是那样的人。”他坚持着。

  或许应该补充一句,对你石子是认真及尊重的,对别的女性,麦志明一向也不敢造次,请客容易送客难,洋女一进门,也许就不愿走了,此地法律,同居三年,也等于结婚,分手时财产一半自动到女方手上,有了孩子,更任由母方主宰。



  这些年来,麦志明相当洁身自爱。

  渐渐他渴望有后裔,胖胖笨笨的孩子,不必长得很漂亮,是自己骨肉,耐心地抱着他,一口一口喂食物,渐渐会讲话了:爸爸、妈妈、宝宝……那样,即使三更半夜被人唤出去修冷暖气都值得。

  因此希望成家。

  要是石子肯答应,明年大学毕业,后年就可以从事婴儿制造业。

  麦志明就是不想想,换了他是石子,千辛万苦读到毕业,做过一千零一种散工,一块钱一块钱那样计较着省下学费,会不会一出身就孵在家中养孩子。

  起码,起码要待十年八年之后吧。



  时间的配合即是缘分,他们二人之间还差一点点。

  “告诉我石子,你理想生活如何?”

  石子呵呵笑,不肯说。

  “为何不讲?”

  “怕你笑我痴心妄想。”

  “我怎么会讥笑你?”

  “好,你听着,我也希望拥有你那样交通方便的公寓,把母亲接出来团聚,找一份有前途正规工作,在此定居。”

  小麦一怔,“这不是奢望呀。”

  石子黯然,“嘿!你以为那么容易?”她想到了孔碧玉。

  “有志者事竟成。”

  石子用手撑着头,“家母身体不大好,十分盼望出国走一走,我却不济事,目前没有能力照顾她。”

  小麦无奈,“你又不愿让我帮你。”

  石子不语。

  晚上,何四柱给她一个地址一管锁匙,“这是间一房公寓,你去看看。”

  石子心中有数,她为他挨了骂受了羞辱,他过意不去,有心帮她一把。

  地段甚为高尚,租金约在千元以上,“我租不起。”

  何四柱叹口气:“你总不能做毒贩及脱衣舞娘邻舍,放心,这是我名下物业,租六百五十元好了。”

  “这不好。”石子嗫嚅。

  “我从不亲自管理租务,考士比营业公司会得同你联络,即使你不再任何家保姆,仍欢迎你租赁该公寓居住,石子,四海之内,皆兄弟也,照顾同胞,也是应该的。”

  石子忽尔笑了。

  是因为运气吧,所以连连得到贵人相助。

  “我在短期内无法固定在一个地方办事,仍需来回奔波。”

  第二天,石子看着搬运工人把前何太太的衣物装箱打包,据说是要把衣物搬到货仓去。

  孩子们兴致却很高,小悠然披着一件翠绿色缎子大衣满屋走。

  自在把一件猫皮大衣当大灰熊,扯紧着在地上打滚厮杀,用牛油刀刺杀,你别说,在一个距离看,还挺像是活着的毛茸茸一只巨兽,两只挥舞的袖子就是熊爪。

  三个工人花了整个上午操作。

  石子心想,即使有朝一日她发了财,她也不会买那么多衣服穿,千余件,穿三年不重复也穿不完,这是干什么呢,浪费。

  写意在一旁说:“太多桃红色了,我比较喜欢极淡的贝壳色。”不自觉地批评起母亲来。

  三个孩子都似乎没有太大的哀伤。

  反而是石子看着,像是做了人世间悲欢离合的证人。

  整整收拾了六十几只大纸箱子。

  一辆大货车来载走了。

  马利悄悄说:“他的律师会通知她的律师去取件。”

  孩子们兴高采烈谈论着坐邮轮游阿拉斯加。

  何四柱说:“石子你也去吧。”

  “呵不,我还要到福临门上班。”

  “告一星期假好了,我一人难以照顾四口。”

  “请马利去。”

  “马利去年去过,说闷极了,情愿看家。”

  石子骇笑。

  “我可以补加班费用给你。”

  “不不不。”石子觉得再收额外费用好似勒索了。

  门外有工匠来把铜牌除去,只余街名号数。

  不易居不再是不易居了。

  傍晚去上班之前,石子到那公寓去看了一下,见室内已有简单家具,隔壁人家正在装修,也是华人,那妙龄女子朝石子笑笑,“贵姓?”看外型可能有高贵职业,石子的社会地位一下子提升了。

  寒暄数句,人家还过来看看,称赞她那单位有半边海景,水准真的与以前邻居完全不同。

  石子仍想把房间一半租出去,她决定刊登招租广告。

  芳邻问她:“你做哪一行?”

  她笑笑答:“饮食业,你呢?”

  “我在国泰航空任侍应生。”

  她一走石子连忙把新地址通知家人。

  晚上在福临门收到一封上海来信。

  是孔家伯母写来的,语气十分逼切:“石小姐,小女碧玉已有七十余天没有音讯,可否托你交待一声,家人甚为挂念……”

  石子立刻跑进厨房打电话。

  这次电话响了十来下有人来听了。

  “碧玉,”石子放下心来,“你妈记念你,叫我——”

  碧玉一声讨厌,“她要钱罢了,怎么会去烦不相干的人,你别去理她。”

  石子愣了一会儿,“碧玉——”

  “以后再有上海的信来,照地址退回去。”

  “碧玉,我想与你说几句话。”

  “我不方便谈话。”

  石子生气,“我不相信一个人会连说话的自由也无。”

  碧玉比她更不耐烦,“我不是要你相信。”

  石子一呆,才醒悟到碧玉已经不想与她说话。

  这时孔碧玉已挂上电话。

  她已经完全走了另外一条路,与旧友已完话可说,石子却还不知道,犹自不识趣地痴缠不已,笨,真笨,石子好似挨了一记耳光。

  她放下电话,低着头。

  区姑娘进来看见,光火地说:“在干吗?外头客人要茶没茶,要水没水!”

  石子连忙赶出去。

  收工时拿一张白纸擦擦脸,抹下一层油腻,想起碧玉,泪盈于睫。

  区姑娘看见诧异,“说你几句,就掉眼泪,你还出来混?”

  “不不,”不但不敢落泪,还得解释,“我是为我的朋友碧玉。”

  “孔碧玉小姐?人家早已飞黄腾达,何分你操心。”

  石子黯然。

  “女别三日,刮目相看,你同她,都抖起来啦。”

  “我?”石子愕然。

  区姑娘气定神闲,“是呀,你初来上工时乘公路车住地库,现在住市中心簇新公寓兼开小汽车,出门遇贵人了,还那么谦虚?”

  石子一想,果然,她是丈八的灯台,照得见别人,照不见自己,顿时涨红了脸。

  “何必为她难过?她也是走走走,眼看没有路了,不得不爬上这条梯子,我若不是过来人,也不会这么了解你们,还有,我事事揭穿你,说不定下个月你就不再来上工了,孔碧玉自然也就疏远咄咄相逼的你。”

  石子的头越垂越低,耳朵烧得透明。

  她真是进退两难,都会里的年轻漂亮女性,到处都有陷阱等着,不投靠他,就是投靠他,要不,就干脆睡到露宿者之家去。

  也许,不识抬举才叫自甘堕落,连家人都不会原谅她。

  区姑娘说得对,眼前已经没路,只有两条梯子,不是爬到何家,就是爬上麦家。

  她选何家也很合理,何四柱是个老练有经验的人,他知道他在做什么,他非必要不会伤害人,也不会轻易受伤害,这样最好不过。

  至于麦志明,他的要求太繁复了,动辄想结婚的男人至难应付,那是要女人终身付出,多大的代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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