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区姑娘。”
“人有三衰六旺,虎落平阳遭犬欺,龙搁浅水遭虾戏。”
“谢谢你区姑娘。”
“好好休息。”
石子从来没有看过晚间电视节目,真没想到丰盛若此,美加总共三十多个电视台,中英法文都有,可是她精神不振,一歪头,又睡着了。
充足的睡眠可以治好大部分疾病,信焉。
麦志明回来,看见电视机正在絮絮细语,石子坐床上,手中捏着只苹果,睡着了。
可怜,不知累成什么样子。
这个女孩子,终有一天会飞出去,趁今日,能够照顾她,就尽一点心意,麦志明已经十分满足。
真正喜欢一个人的时候,就会像小麦对石子那样。
他可没有自卑,他在异性堆中不知多吃香,他是蓝领中佼佼者,收入甚丰,长相也不坏,在洋妞眼中,他那张扁面孔甚为趣致可爱,可是,他立心要挑一个好妻子。
看来看去还是传统华人女性可靠,为了家为了孩子,她们愿意吃苦,不比洋女,一生气动辄带着子女一起失踪。
小麦在另一间房里睡了。
第六章
第二天他起来,看到石子醒了,正在吃那只苹果。
她头发毛毛,笑容软弱,却仍然像朵花。
“好点了吧?”
“根本就没有什么事,打扰麻烦你了。”
“还回去何家吗?”
石子摇摇头,“都给东家赶出来啦。”
“咄,那女人又不是发薪人。”
“他们都是一伙的。”
这时,忽然听到门铃声。
石子十分警惕,“你的朋友?”
“不怕,我去挡驾。”
半晌,小麦探头进房门,“是来看你的,石子。”
石子讶异,谁,谁会知道她在这里。
房门推开,“石子,是我。”
石子自床上下来,“自在,是你,你怎么来了?”
可不就是何自在。
那孩子嗫嚅说:“我来看你。”
“你怎么找到这里来?”
“我先乘计程车到福临门,问到你在这里,又乘车来。”
“这么早,福临门有人?”
“有,正在等运肉车。”
“自在,你找我干什么?”
“石子,我对不起你,我累你挨骂,我应该勇敢地站起来把话说清楚。”
石子反而安慰他:“这种勇气不是人人有,许多成年人一生不愿承担错误,总是找别人来做挡箭牌。”
“可是,石子,你对我很好。”
“自在,我很高兴看到你,不过,家里知道你出来了吗?”
“他们都在床上。”
“我想,你还是叫他们来接你回去吧。”
“反正出来了,石子,请你陪我看电影逛游乐场。”
“自在,我不认为可以。”
麦志明取过外套,“我送他回去。”
自在颓然,“我不要回家。”
“为什么?你有一个最豪华舒适的家。”
“爸爸昨夜赶回来,与妈妈吵了通宵,我们三个害怕得不得了。”
石子一怔,怪不得航空公司的生意那么好,这班人似乎每隔十日八日便来回一次,单为着吵架也值得。
“吵累了,睡一会儿,醒了一定再吵,吵死人。”
小麦与石子听了只会骇笑。
“自在,你还是要回家的。”
“你病好了就回来。”
石子看着他,“不,我辞工了。”
何自在一听,像是最后的一点点把握也没了,失声痛哭起来。
石子把他搂在怀中,内心恻然。
对一个孩子来说,这也已是十分大的磨难。
石子取起电话,拨到何家。
来听电话的正是何四柱。
“石子?昨天的事我可以解释——”
他还没发觉自在已经不在屋子里。
“孩子们都好吗?”石子语气十分讽刺。
“好,还好,都想你回来。”
这时,石子忽然听得一边传来写意的声音:“自在不在屋里,自在不见了!”
“什么?”何四往大惊,“是否你母亲把他拐走了?”
石子对这家人的状况啼笑皆非,“何先生,自在在我身边。”
自在取过听筒,“爸爸,”怯怯地,“我出来了。”
何四柱醒觉,“我马上来接你,你在何处?”
麦志明一直摇头,这时在一旁说出地址。
“石子,你替我守住自在,我马上来。”
闹剧,完全是一场闹剧。
挂上电话,石子带着自在到公寓楼下散心,陪他说话。
“看,海鸥、浮木、沙滩,多美。”
“石子,那是你的爱人吗?”
“我的朋友。”
“他对你很好。”
“正确,若没他收留我,我恐怕会病倒街头。”
“你为什么没有家?”
“问得好,”石子仰天长叹,“我穷,置一个家需要许多钱。”
“你爸妈没有给你一个家吗?”
“他们的家在中国上海。”
“叫他们搬过来。”
“他们也穷,搬不起。”
自在怪害怕,“听起来穷真是不好。”
石子笑了,搂着自在不语。
一转头,何四柱带着两个女儿已站在他们身后。
写意与悠然有点腼腆,“石子,几时回来?”
石子并不怪她们,母亲与保姆之间,当然选择母亲。
石子看着何四柱,“我不做了。”
何四柱低头无语,过一会儿说:“有人成事不足,败事有余。”
“不,何先生,是我精神吃不消。”
麦志明过来说:“对面马路有间咖啡店吃欧陆式早餐实在不错,我要去开工了。”
石子投去感激一眼。
他们一行五人前去吃早餐,大人与孩子分开两桌坐。
何四柱说:“马利把一切都告诉我了,她过两个月到合同一满也不做了。”
石子到这个时候才说:“无论如何,骂人是不对的,下人也是人,人家只不过穷一点,也一般有自尊心,怎么见得活该挨骂呢?”
语气十分困惑,像总是不明白为什么一些人一定要骑在人家头上似的。
何四柱不出声。
“到荐人馆去寻新保姆好了。”
“是,也只可以这样。”
石子见他不坚持要她回去,倒是松一口气,不过,他为何要坚持,她只不过是一个工人,哪个工人不一样。
“你总得收拾行李吧?”
“待何太太走了再说吧。”
“她这上下该到旧金山了。”
“那好,”石子点头,“我回去取行李。”
孩子们就是孩子们,居然吃了许多。
回到何宅,进门,全家都呆住。
只见马利哭丧着脸站在客厅中央,所有可以打烂的玻璃都碎成一千片一万片,客厅被破坏得淋漓尽至。
写意头一个哭起来奔上楼去。
石子连忙跟上去,一看,幸亏孩子们的房间仍然完整。
她对马利说:“立刻打电话叫清洁公司来收拾。”
何四柱已无言语,只会捧着头坐在瓦砾堆中。
什么地方来的怒气与戾气?
不是已经要什么有什么了吗,为何还不快乐,缘何还需要破坏来发泄?
石子完全不明所以然。
片刻马利前来报告,“地库收拾好了,孩子们可先到楼下休息。”
悠然躲在一角浑身发抖,石子在这种时刻当然不能立刻走。
清洁工人来到,一看这种情形,同何四柱说:“先生,你可有通知派出所?”
何四柱抬起头来,疲倦地说:“或者我应当那样做。”
悠然一听,马上哭起来。
石子摇头,示意不可,指指悠然,叫他凡事看孩子份上。
清洁工人这才开始整理大厅。
石子问马利:“怎么发生的?”
马利答:“目中无人。”
对,眼内如果还有别人,就不会如此放肆,一定要觉得世上没有比她更尊贵更重要的人了,才会恣意而行。
“也不是第一次了。”马利轻轻说。
石子忙着安抚孩子。
“让我们到海滩去玩一日,这里留给马利看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