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本身也有些事故,想告诉田雨,现在,都打住了。
她很沉默。
“以茶当酒,敬你一杯。”
“不敢当。”
片刻他撤去冷盘,捧上热菜。
可恩在月色底下细细品尝,田雨并没有坐下陪她,只在一旁侍侯。
吃甜品的时候,他捧上一瓶雪白荷花,香气扑鼻,又换上热茶给可恩消滞。
可恩觉得前所未有惬意。
这时一朵乌云吹过,遮住月光,可恩仰头,叫声可惜。
田雨忽然进屋,取出一只纱袋,可恩还来不及问是什么,他将袋口一抖,袋里忽然飞出一百数十只小灯泡,啊是萤火虫。
萤火流光,绕着可恩身体飞转,可恩像是置身仙境,半晌她才回过神来。
流萤飞远,她吃下最后一块桂花糖糕,不禁落下泪来。
还有比这更华丽的约会吗?她不相信。
像所有的美景良辰一样,总有曲终人散的时候。
终于田雨说:“再见,李可恩。”
第五章
可恩回到房内,收拾杂物,把电器用品全留下送给学校,衣物干粮赠陈航。
分配得整整有条,她只带一只小小旅行袋离去。
从酒店火灾到今日,仿佛过去一个世纪不止,事实上只有短短三十天。
天亮了,炯叔的车子足足早来一小时,他忠心耿耿站校门口张望。
可恩想:早些走也好,以免拉拉扯扯、婆婆妈妈道别。
千里送君,终需一别。
炯叔看到她,开心得不得了,“这里,这里。”大力摇手。
他接过行李,拉开车门。
可恩刚想上车,陈航奔着出来,把一件毛线衣罩她身上,“早晚已有凉意,披上这个,这是我手织的,你莫要嫌弃。”
石农也起来了。
可恩朝他们挥手,“石先生石太太,后会有期。”
田雨没出来。
可恩低头上车。
炯叔把车开走,如释重负,他吁出一口气,“好了,回家了。”
可恩不出声。
车子驶到村口,炯叔说:“咦,这是怎么一回事?”
车子慢慢驶停。
可恩一看,不禁呆住。
只见田雨带着十个八个年纪比较大一点的学生站在路口,向她挥手送别。
可恩立刻下车。
她再也忍不住,双眼通红。
学生们迎上来围住她,送上一本纪念册,上面贴着照片,写着各种心声,还有图画点缀。
可恩把小册子掩到胸前,说不出话来。
田雨一直站在不远之处,一句话也不说,自始至终,他没有走近。
学生们说:“老师几时再来。”
“老师有空来看我们。”
“老师保重。”
可恩终于依依不舍回到车上。
炯叔一踏油门,车子绝尘而去。
走到公路,他才说:“孩子们真可爱。难怪那么多义务老师愿意前来做义工。”
可恩翻阅纪念册,文字全用英文写,像“好的开始已是成功的一半”,“失败乃成功之母”,“空瓶子声音最大”……
拼字有改错痕迹,想必是田雨批阅过了。
有一个叫邝华的学生用自己的句子:“李老师你教我英文,谢谢你,我会好好用功”。
可恩只觉吃了苦都值得,吁出一口气。
炯叔在倒后镜里看见她睡着了,动也不动,头歪在一边,像个幼童。
车子回到市区李宅,张丹已经在等。
车子一停,她迎上来,朝车内一看,旋即转头厉声问炯叔:“李可恩人在哪里?”
她只见车内躺着一个黑皮肤小孩,一时情急,大声吆喝。
可恩闻声张开眼睛,惺忪叫人:“张丹,我在这里。”
张丹愕然,她一时竟没把可恩认出来,“啊”地一声。
她连忙说:“回家好好休息。”
张丹用钥匙开了李宅大门,放下行李。
“可恩,你好好洗个蒸气浴。”
可恩微笑。
“李先生在上海,他今晚即返,这是门匙,这是电话,有事叫我。”
“张丹,谢谢你。”
“可恩,”她坐下来,欲语还休。
可恩看着她,“你有话说?”
“可恩,今年九月我将到加国西岸卑诗大学读管理科硕士课程。”
“呵,恭喜你,考上了,唉,真能干,我这个土生远远落后于你,羞愧之至。”
张丹讪讪地说:“如果能够借住民居,开销可以省一点。”
可恩笑:“没问题,同我住,有粥吃粥,有罐头汤吃罐头汤,我带你四处逛。”
“不知李太太有否意见。”
“妈妈?”可恩说:“我若考进大学,将搬到近学校的小公寓住,家母早已置下单位,专等我入学。”
张丹呆半晌,不相信世上有此幸运儿,正是人比人气死人。
她说:“可恩,沾你光了。”
“别客气。”
张丹黯然垂头。
可恩看透她心情,笑说:“张丹你可是难过?别不高兴,上天很公平,给你聪明才智,又勤奋好学,我虽有现成小公寓住,却生性愚鲁,不思上进。”
张丹听可恩这样形容自身,不禁笑出来。
“你休息吧,我回公司办事。”
张丹一走,可恩咚一声倒在客房的床上熟睡过去。
不知过了多久,只觉肚饿,可恩醒来,天色已暗,她一按床,咦,好软,是什么地方?这才想起,她已回到父亲家里。
开亮灯,走近厨房,看到慢锅炖着鸡汤,香得令人垂涎三尺。
张丹的字条这样说:“傍晚来过,你正熟睡,李先生要迟到明晨才返,又烤箱有蒜茸面包。”
可恩坐下放怀大吃。
忽然想到陈航石农他们,她的动作慢了下来。
她拨电话找张丹。
“呵,睡醒了?”
“张丹,请替我订最早飞机票回家。”
“你不等李先生?”
“我有事要办,最好有今晚票子。”
“我马上替你办。”
“张丹,我懂得礼尚往来。”
张丹笑起来。
可恩这才淋浴。
乡镇用硬水,肥皂不起泡,老是像洗不干净,城里水软,洗得痛快。
这时衣服也已经洗净干妥,暖烘烘穿上身,李可恩又回复本相。
她穿上陈航送的毛衣,这时才发觉又大又轻又软,舒服熨贴,十足似陈航的友情。
炯叔又把车子开来。
“这是半只宜兰斋烧鸭,上了飞机,叫服务员热了给你吃。”
这世上好人比坏人多,田雨到底是好人是坏人?
张丹送她到飞机场,“九月我来与你会合。”
“张丹你什么都不用带,我的就是你的。”
张丹被可恩热情感动,落下泪来。
“嘘,你的才华便是本钱,去到哪里都走得通,稍后我教你打冰曲棍球。”
这次可恩没见到父亲就走了。
回到家过海关时只见华人群大箱小箱兼手提大包小包,叫检查员头痛,轮到可恩什么行李也无,他们又起疑:“没有行李?”
可恩很宽容:“我不喜购买纪念品。”
只见其他华裔的行李被翻箱倒柜那样的搜,所有瓶罐都被打开,每件衣裳里外摸匀。
出了海关,可恩叫车回家。
只见蓝天白云,市容清洁整齐,行人从容不迫,是,到家了,但,这是她的家吗?
不要多想。
到了大门,看见有人在前园淋花。
她看真了,大叫起来:“日焺,日焺。”
日焺抬头,丢下水管:“可恩,你回来了。”
他俩紧紧拥抱。
“日焺,我想念你到极点。”
“我也是,进来喝杯咖啡。”他调转头来招呼她。
可恩站小小山岗上四周围眺望,只见玫瑰依然盛放,“我家好漂亮。”
“本来就是,不要再淘气了。”
可恩用力推了日焺一下。
日焺怪怜惜的说:“你晒黑了,额角还褪皮。”
“你呢,你还同王迪琪在一起?”
“我的女友叫曾碧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