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会後悔的。」
「可是我年轻。」
「你会吃亏的。」
「可是我年轻。」
「太冒险了。」
「可是我年轻。」
这是周振星最喜用及最常用的五个字,每逢词穷,她便以这句话顶上,所向披靡。
真是,年轻嘛,为什麽不,再无聊再吃苦也是一种经验,试一试,将来必可学乖。
「会不会影晌你的婚期。」
「不会的,当事人想结婚,一定结得了婚,婵新你恁地婆妈,应该一切交给你的天父嘛。」
婵新展开一丝笑脸,「是,真是,劳苦担重担的人均可以到他那里去。」
振星与王沛中做了一点资料搜集,所带电器的电伏全部对版,日常用品包括了各式紧急应用药品,还有一大包巧克力。
「你打算去多久?」
「说你蠢也真蠢,用不完不好留给婵新?我还有三大件要一并带去呢。」
「婵新说教会什麽都置下了,就差人手不足。」
「唉,人人向钱看嗳。」
「生活有固定支出,不看,行吗?」
「这具皮囊可真叫我们清高不起来。」
「振星,你半月内必须回来。」
「那当然。」
「电话、电报、信,无论怎麽样,切记联络。」
振星一身卡其裤、背囊、羽绒大衣,陪着婵新出发。
她像探险团队长那样神气活现地摊开地图,「飞往香港,纬机到上海,然後乘船到N埠。」行程用一条红线划出,在目的地打一个星号。
婵新说:「你会失望。」
「何以见得?」
「那并非蛮荒之地,我们最近已装妥国际直通电话线路。」
「啊,那母亲岂不是找得到我?」
纪月琼说:「我早已把电话号码抄下。」
振星朝母亲眨眨眼,「那还有什麽不放心的。」
纪月琼说:「你那订婚戒子总要暂时脱下吧。」
王沛中给她一个眼色。
振星连忙说;「我答应过沛中永不除下。」
她母亲只得说:「好,随得你。」
姐妹俩就这样出发了。
婵新一直在服药,体力比较差。
振星笑日:「你是人民的义工,我是你的义工,天生我才,必有所用。」
婵新情绪已恢复冷静,「天父差遣你,必有安排。」
她俩在飞机场与亲友话别。
婵新穿上她黑白二色制服,比较缄默,一路上十分受人尊重。
振星笑语:「原来你是大队长身分。」
到了香港,在飞机场拨电话回家,铃声一晌就有人提起电话,可见父母是真的挂念她。
可是来听电话的却是家务助理。
振星纳罕,「我妈妈呢?」
「喝茶逛街去了。」
「我爸呢?」
「有台湾客人来,他需去公司招呼。」
「只有你在等电话?」
「是,小姐,马尼拉打台风,我担心亲人安危。」
「请告诉我父母我与姐姐很好,一小时後转飞机到上海。」
「旅途愉快小姐。」
噫,人一走,茶就凉,两姐妹才离家,父母好似松了绑似的,竟走得影踪全无,真是大跃进。
她情愿他们放心。
振星再拨到王沛中的办事处。
秘书说:「汤默士有急事去了纽约出差,请留言。」
振星只得说了同样的话。
看样子有没有周振星在他们身边地球都是一样的转。
这是一课非常重要的教训。
接着一程飞机,连振星都觉得有点疲倦。
幸亏到了上海立刻有人来接,并且迎到市郊一幢英式洋房去休息。
主人家姓王,王太太已九十多岁,行动需要搀扶,但精神尚可,是名虔诚教徙。
老太太在书房里与她们说了一会子话便去休息了。
振星喝着茉莉香片,坐在四十年代但保养甚佳的西式沙发上,看向长窗外的庭院,有种突兀的感觉,有一年地偕父每往英国湖区旅行,所住的一间小旅馆,就是这种风貌。
婵新轻轻说:「这是从前的英租界。」
「呵,我听说过。」
「王太太为着信仰在某段时间内饱受逼害。」
「我也听说过有这样的事。」
「房子被充公,做了某次运动的总部,人被赶出去,流离失所,後来平反了,住宅才被发还。」
振星沉默,过半晌,问:「我们几时到N埠?」
「明日上午乘船去。」
「婵新,且来服药休息。」
她与姐姐被安排在同一间房间,楼顶非常高,宽敞,温暖,窗前有水汀,窗帘是--振星走近一步,几乎不相信,窗帘还是维尼馨纱,不可思议,物与主生命力竟那麽强。
因为年轻,也因为疲倦,振星倒在客床上睡着。
她做了一个梦,在一个繁忙的商场碰到正在购物的母亲,「妈妈妈妈」,她叫着迎上去,她母亲也很高兴,「振星来看,我替你买了新大衣」,振星把衣服抖出来一看,呆住,那是小小孩穿的大衣,小巧别致,「妈妈,我已经长大了,妈妈,振星已经廿多岁了」,她一额汗,呵,也许她潜意识不愿长大。
醒了,听到鸡啼。
奇怪,大城市,居然有人养鸡。
一看邻床,婵新已经梳洗整齐坐在书桌前做早课。
振星静静地观察她,只觉全神贯注的她脸容肃穆秀美,甚具威仪。
她在工作岗位上,也颇有点成绩吧,从她得到的尊重可以看到。
她一样得应付工作上棘手问题以及行政上复杂人事关系。
母亲有许多朋友为着专注工作,也选择独身,虽无誓言,却决定终身不嫁。
那些能干的阿姨们,其实也是某种出家人。
婵新转过头来,微微笑,「醒了?」
振星连忙起床淋浴梳洗。
坐在早餐桌前,又一阵讶异,主人摆出来的是煎蛋火腿以及牛奶红茶。
振星几乎有点失望,太先进了,失却风味。
王太太出来了,振星连忙站起来。
老人家不说什麽,只是握着她俩的手,微微地笑。
然後她们就出门了,送人客到码头的是一辆德国房车,两人共五件行李,四件属振星所有,她略觉汗颜。
振星问婵新:「你累吗?」
婵新放下圣经,「自开始读书就一直觉得早上起不来。」她微笑。
「你也是?」当然,她也是人。
「还有,晚上不愿陲,总有工夫未做妥似。」
船缓缓驶离城市,河水有点污染,渐有乡镇风貌。
振星记得她坐船游欧洲易北河及多瑙河,一直问:「爸,水都不是蓝色的,水都是黑墨墨的。」
那些好时光,婵新却全没份,振星有点内疚,明知与她无关,却也觉歉意。
甲板人挤,也颇吵闹,乡音盈耳,振星一个字也听不懂。
几十种方言,都似鸟语,哪里学得会。
振星问:「他们说什麽?」
婵新笑笑翻译:「「儿子要结婚,非得盖新房不可,希望在机器翻新上赚一票,否则真够烦的」「唉,我女儿何尝不是,现连女婿外孙都挤在我家呢。」」
振星十分讶异,「过了十八岁还留在家中供奉?奇哉怪也。」
「是同北美洲作风有点不一样。」
振星笑,「我还以为只有我一个人没出息。」
船在下午就泊岸了。
婵新似回到了家,本地人一下子帮地把行李抬上一辆客货车,笑容满面,不住问候,深深鞠躬,表示欢迎。
坐上车子,十五分钟就到了,一列整齐砖楼,傍着农田。
振星十分欢喜,「这是什麽地方?」
「这个镇,叫清水浦。」
「好地名!」
「我知道你会喜欢。」
她们住在砖屋西厢,虽是乡下,天井及室内均铺着青砖地板,简单家具,足够应用,称得上窗明几净。振星最关心电力问题,连忙找开关及插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