急着又去看卫生设备,果然不出所料,不在室内,要走到後边公用卫生间。
洗了把脸她问:「那些孩子呢?」
「在别院。」
「那是什麽地方?」
「我带你去。」
「你负责他们衣食住行?」
「是,还有教学。」
「定期还得向上头报告进展吧,哗,一脚踢,那还不忙坏人,一共几个孩子?」
「不多,六十几名。」
「都是孤儿吗?」
「无人认领,自然是孤儿。」
「六十余人,全挤一间课室?」
「天气和暖时我们在天井上课。」
「你有几个助手?」
「一共五名义工。」
「都是着名大学毕业生?」振星笑。
「在这里,学问不大重要。」
振星陪婵新走了一段路,只见农田已经收割,冬日,仍有群群乌鸦觅食。
「这里。」
那几间砖屋比较矮,是平房,门口竖着教会名称,婵新领振星走进屋内,只见一大群约七八岁大的孩子坐在天井中对着一面大黑板听课。
孩子们穿着整齐棉衣,听见脚步声,齐齐转过头来,小面孔见到铁莉莎修女,均露出喜悦之色。
但周振星的脚步却凝住了。
有什麽不对?
她停睛一看,掩住嘴,呵老天,周振星头顶似被人浇了一壶冰水。
这群孩子几乎大半是残疾人,有些只得一条手臂,有些缺了一条腿。
那个拉住婵新手的女孩,双眼肯定有问题。
周振星耳边嗡地一声,鼻子发酸。
她最看不得儿童吃苦,险险落下泪来,苦苦忍住。
只听得老师道:「静下来,静下来听课。」
孩子们又纷纷坐下。
婵新说:「来,我们到饭堂去坐。」
一位胖妇女是厨子,见到婵新便斟上茶。
婵新与振星坐到小椅子上。
振星唏嘘地说:「你从来没说过--」
挥新承认:「是,孩子们先天有点不足。」
再也不能说得更经描淡写了。
振星拿着茶杯,有点食不下咽的感觉,「年龄倒还划一,比较容易集中管教。」
婵新喜悦地说;「可见你欣赏我的管理方式,上司与我争执,她认为应当以身分区别,不是年纪,故应有教无类,我却主张把幼童推介到别的儿童院去。」
「你胜利了。」
「还不能完全坚持.刚才一位叫王阳的小朋友,只有四岁,也住我们这里。」
「是那个--」
「她有一只眼睛天生完全不能视物。」
「可以医治吗?」
「需要轮候。」
「等多久?」
婵新没有正面回答:「我们很乐观。」
振星叹口气,「我人反正在这里了,任由差遣。」
婵新想一想,老实不客气的说:「你负责洗衣服吧。」
振星一怔,没想到会如此大才小用,十分意外。
「洗衣房大姐家有喜事,放假去了,暂时委屈你了。」
振星谦日:「不怕,不怕。」
婵新忽然同振星说起院址的历史来,「这几进房子,原本属於姓倪的人家。」
「捐给教会了?」
「可以这样说,子孙是华侨,半个世纪以来也全没回来过,通过教会,联络到他们在三藩市的後人,正式向他们租借,他们很慷慨地笞允了政府。」
「那多好。」
「经过一番修基,成为今日模样,当年这一角,经过火烧。」
「此刻一点痕迹也没有。」
「你没留意。」
「呵,在哪里?」
「你且留意青石板的缝子。」
振星低下头细察,只见砖同砖之间缝子里有一条条银黑色的金属。
「这是什麽?」振星大奇。
「当年盛行锡器,大火烧融了锡壶锡罐,流入砖地,许多撬剔不起来,留至今日。」
「原来如此。」
「好,」弹新站起来,「我一天的工作开始了。」
「谁带我去洗衣房?」
「张妈会带你。」.
周振星很明白她已经踏入另一个世界,这两个星期,同以往的假期不一样,可能叫她永志不忘。
第四章
她走进洗衣房,发觉衣物堆积如山,张妈正路在自来水喉边用双手洗涤。
振星看到有洗衣机,纳罕问:「为何不用?」
张妈立刻遇到救星似站起来,「坏了,坏了。」
「坏了多久,为何不修?」
「张贵洪不肯来。」
振星奇问:「张贵洪是谁?」
「电器修理员,个体户,我儿子。」
「有这样的事?」振星不怒反笑,「你带我去,我去叫他来。」
「不管用,我叫了他有个把月了,他一直推搪,孤儿院付不起修理费。」
「他在那里?」
「就在镇口,招牌上有张贵洪三字。」
振星在门口不借而取,踏上一辆脚踏车便骑到镇口去。
果然老远便看见张贵洪三字。
店铺门口堆着电视机冰箱唱机之类旧电器,看样子生意滔滔。
振星下车,扬声道:「我找张贵洪。」
一个小伙子闻声出来,「何处找?」
周振星打量他,只见他一双眼睛骨碌碌,一幅聪明相,见了她这个生面人,疑惑地问:「什麽事?」
振星心平气和地说:「我是华侨,前来探亲--我家的洗衣机坏了,需要修理,修理期间,问你租一台用,怎麽个算法?」
小伙子见生意上门,笑逐颜开,「你府上何处?」
「你有空走一趟吗?」
「要看过才知道。」
他已经骑上一辆小小摩托车,一边搭讪道:「这位小姐,你自那里来,你贵姓?」
引擎一晌,车子噗啖噗开动,尾随周振星驶往目的地。
振星在资本主义国家长大,目睹母亲电召水喉匠、电器工人,真是低声下气,任由开价,每小时由四十元至百余元加币不等,习以为常,视作等闲,不付贵价,怎麽差得动他们,笑话。
走到一半,张贵洪起了疑心,「你是清水浦孤儿院的人?」
「你放心,工资照付。」
「真的?」
「区区数十元,我骗你作甚,小张,赚钱固然要紧,也不能财迷心窍,六亲不顾。」
小张有点尴尬,「这位小姐自那里来,说话真厉害。」
幸亏为着同王沛中父母交通,暗中学会几句普通话,否则还不知如何教训这小伙子。
小张挺委屈,「你有所不知,长贫难顾,孤儿院什麽都需要修理,又不愿付钱。」
「今天你把能修的都修好,可补的全补好,我请客。」
「是是是。」
真是个滑头码子。
不过他完全知道电器的纹路,双手灵活敏捷,一下子把机器拆开,找到纰漏,补上零件,表演了会者不难,振星倒也佩服他,看来他这方面有天才,不学自成。
张妈讶异,张大了嘴,「他怎麽肯来?」
振星装了一个数钞票的手势,张妈阵一声,惭愧地走开。
振星觉得好笑,中国人老认为讲钱是失礼的一件事,真是天大误会。
机器启动,振星松口气,立刻与张妈合作开始洗衣及晾衣服。
衣服破了,需要补,张妈指指角落一台簇新电动缝衣机,她解释:「没有人会用」,振星欢呼一声,她懂,立刻打开,看毕说明书,找来线团剪刀,补起破床单来。
张妈十分感动,「上天派你来呵周小姐,你是小姐妹的什麽人?」
小姐妹?
张妈解释:「我们唤修女作小姐,她说她不是小姐,她是我们的姐妹,我们想我们怎麽配有那样的姐妹,故折中一下,叫她小姐妹。」
「那多好。」
振星忽尔听到腹内一阵咕噜噜响,她抬起头,要隔一会儿,才领悟到这便是腹如雷鸣,是,她肚子饿了。
振星不是不震惊的,觉得自己十分无礼,这才想起,原来她这辈子还没试过真正肚饿,平时不住吃零食,糖果花生冰淇淋巧克力,正如她母亲说:「振星永远在吃」,今天,她忽然肚子饿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