难得。」
这时纪月琼亦觉得亲家是豪爽磊落的生意人,怪不得发了大财,深觉婚事不成是宗
憾事。
无奈她不得不尊重女儿的意愿。
纪月琼想起多年多年前的事来,一日上午,她正淋浴,忽然发觉有人偷窥,呵原来
是两岁多一点的振星,正笑咪咪在浴帘外张望,接着取过搁在一旁的浴巾,双手捧着递
给妈妈呢。
当时纪月琼的眼泪就飞涌而出。
当然她要支持振星,她们是母女。
不要说是这种小事,再大的事故,责备管责备,支持还是支持。
振星也没闷着,她悄悄接姐姐出院,急急安排父亲同她见面,这边又要应付王家三
口,还得随时要听邓维楠的消息。
不是不累的。
如有选择,周振星情愿做三十日苦工,打扫洗熨煮,蓬头垢面,在所不计。
她真捏着一把汗,悄悄同婵新说:「幸亏你没事,要是有什麽三长两短,可叫我怎
麽同父亲交待,所以我同你都得好好活着,千万不能死,死了没交待。」
婵新一想,却是事实,内心不禁恻然,说到孝道,振星这家伙比她明白得多。
周舜昆问女儿:「你这样四海为家,要到几时呢?」
婵新笑笑答:「教会即为我的归宿,我没有流浪的感觉。」
周舜昆说:「说你同妹妹不像呢,才不是,两个人回答起父母的问题来,均滑不留
手,避重就轻,讲了等於没讲。」
这时振星忽然谦虚起来,「呵姐姐胜我多多。」
周舜昆瞪她一眼,「你俩旗鼓相当,不相伯仲。」
振星只得噤声。
周舜昆吁出一口气,「若要好,老做小,我只得尊重你的选择,恭敬不如从命。」
纪月琼劝道:「这话说得赌气了。」
婵新只是陪笑。
幸亏不久都走了。
壬沛中陪地老爸老妈回台北,周舜见陪妻子到新加坡探亲,只剩她们两姐妹留在香港。
振星搔搔头,「曲终人教,怪寂寞的。」
蝉新却问:「有什麽办法不叫父母失望?」
「有,立刻找两头好人家,我同你即时嫁过去,各人生一对孪生儿,一半过继给周
家,哈哈哈哈哈,以後一辈子快快乐乐,富富泰泰的过,没病没痛,没有烦恼……」
婵新嗒然,「世上没有这种人吧。」
「有些父母是不知道的。」
「我们的父亲呢?」
「大抵也不知道,可幸他愿意包涵我们。」
「我们真幸运。」
振星抗议:「那是我的口头禅。」
婵新看着振星,「你不打算回去了吧。」
半晌振星才说:「听说香港找工作容易。」
「难怪天天在那里翻开南华早报。」
振星已用红笔圈出数十份聘请广告打算行动。
她说:「我想陪着你。」
「振星,我不怀疑你的诚意,可是我劝你莫以我为重,下一站我可能会调到南美洲去。」
「那麽,或许我想在邓维楠身边。」
婵新领首笑,「倒底还想近着熟人,不敢全盘独立。」
「听王沛中说,反正婚期取消,他爸妈要把他拘回台北去帮家里大量设计改建旧屋。」
「听,你可能永久失去他。」
「我知道,失去他是十分可惜的一件事。」
「怎麽,又後悔啦。」
「可是,我并不真想得到他。」
婵新看着妹妹那患得思失的样子,不禁庆幸自己毋需选择。
所有选择到头来一定都是错的,因为当时间过去,失去的全会变成最好的。
当下婵新说:「你不同,你有福气,你永远会碰到更好的。」
「那更令我心惊胆战,受宠若惊。」
邓维楠再见到周振星的时候,发觉她已经改变了。
振星刚见完工,一身打扮无懈可击,化妆明艳,举止文雅,换句话说,此刻的周振星同银行区一般行政人员无甚分别。
在杜邦分公司就起码有百多名。
邓维楠有点失望,他怀念那个毛燥豪迈穿着脏靴子的周振星。
振星自他眼神中看出他的意愿,不禁轻轻道:「人是要适应环境的。」
「你何必呢,我们要为生活,不得不作出迁就,你,你大可做回你自己。」
振星大为讶异,「我,我总得长大呀。」
邓维楠摇头,「太多少年老成,周振星不必成为一份子。」
「多自私。」
邓维楠笑了。
「说说你找工作过程。」
「机会是很多,可是新人的薪酬并不如传说中好,工作性质也很拉杂,生活程度非
常之高,做它十年未必有节蓄,还有,交通挤,上班十分不便,相当吃苦。」
「意见中肯。」
振星自嘲,「早知如此,不如结婚。」
这一句话提醒了小邓,他发觉振星手上那枚大钻戒已经收起来。
「怕老板觉得你太阔气?」
振星不知怎麽说才好,先咳嗽一声,「我们协议押後婚期。」
小邓一怔,不动声色,「延至六七月?」
振星抬起头,很怅惘地说:「不,也许永远结不成了。」
「你感觉好似很复杂。」
「我不舍得。」
「为何改期?」
振星摇头,「真的,不是时候」
振星很坦白地倾诉:「小邓,此刻人人都觉得年轻的周振星可爱,鲁莽都值得原谅,可是过了二十五岁,这可爱将会用磬,届时怎麽办,我总得充实自己,不趁现在趁几时?我不愿一生做个草包。」
「可爱的草包。」
「小邓,谢谢你。」
邓维楠看着地,渐渐她会学得精刮、世故、圆滑、把利害放第一位,名利放第二位,不消三五载,就迷失自己,像所有人一样,营营役役,为很小的事失意,又为更小的事得意。
他知道,因为他也是他们其中之一。
可是叫周振星不长大,又是何等残酷之事。
邓维楠伸出手去,轻轻拨动振星额角的碎发。
他温柔地问:「有没有人怀疑我是第三者?」
振星哑然失笑,「你愿意扮演这种丑角吗?」
「振星,为了你,任何事。」
这种话,即使是假的,听了也舒服,何况邓维楠不是说假话的人。
「维楠,有一间美资银行,在此训练伙计,预备稍後派驻温哥华,他们一看我的情况,就乐了,认为我非常适合,我得到那分工作的成数很高。」
「以後你就得早睡早起。」
谁说不是。
自郊外的小别墅出来,起码要一小时才抵达银行区,中饭吃便当,六时下班,回到家天色已晚,要准备明日功课,最好早早上床。
「你说我会习惯吗?」
「当然你会,周振星,派你到戈壁或是火地岛你都会开花结果。」
振星撇撇嘴,「我就是怕你会那样说。」
终於讲到正经。
婵新出来说:「邓先生,我们总得付房租给你。」
邓维楠知道越推会越烦,於是爽快地答:「好呀,一季三千港元,我只是租两个房间给你们,其余地方,我自己也要用。」
婵新知道他不在乎,笑道:「太便宜了,每月三千吧。」
「这样吧,一口价,每季三千六,租不租拉倒。」
振星抬起头,「妈妈说山海经里有个君子国,就是这样谈生意。」
邓维楠说:「君子国好像是镜花缘里的传说。」
振星问:「什麽叫镜花缘?」
「这是中国人的禅,」婵新解说:「镜中花,水中月,都不是真的,是虚无的幻觉。」
振星骇然,「呵那多伤心。」
「所以镜花缘其实即是无缘。」
「唏,一本小说何必用到这样悲哀的名称。」
婵新笑道:「悲剧容易动人嘛。」
邓维楠连忙说:「租金就这样谈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