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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到了深夜,事情起了变化。

  之之被父亲推醒的时候,第一个感觉是风声好大,呼呜呼呜,有点像电影中的配音效果,大雨鞭挞着窗户,撒豆似一阵急似一阵。

  之之问父亲:“什么事?”

  “你妈妈发高热呕吐。”



  之之急忙掀开被子,“叫医生。”

  “医生不出诊。”

  “叫救护车。”

  “不行,不算急症。”

  陈开友慌得团团转。

  之之连忙套上牛仔裤与球鞋,扑到母亲卧室。



  母亲卸了妆,头发散乱地躺在床上,混身肌肤发烫,一如将融的蜡。

  之之用冰垫敷她额上,同父亲说:“你扶她,我开车,我们赶到急症室去。”

  陈开友说:“好,这是个办法。”

  他到床边蹲下,之之扶起母亲,放在父亲背上。

  陈开友要咬一咬牙关,才背得起妻子。

  之之在心中直骂哥哥:养兵千日,一朝都用不着,真正自古父母痴心多,孝顺儿孙谁见了。

  幸亏父女两人手脚尚算磊落,上了车,把病人打横放好,之之一踩油门,车子直驶出去。

  “妈妈怎么样?”

  季庄没有言语。

  之之扭开汽车无线电,天气报告每隔十分钟一次:天文台现正悬挂八号强风讯号。

  之之可以感觉到小房车受风所袭,吹得左右摇晃,雨水似倒一般,两支水拨不停划动,之之聚精会神驾驶。

  红灯前抽空看一看倒后镜,只见母亲不发一言卧父亲胸前。

  倒底是中年妇女了,皮色焦黄,嘴唇干黑,之之内心测然,平日常有人打趣说她们母女似姐妹花,一病了来。母亲姿容是差多了。

  她又看到父亲双目中一点泪光。

  之之反而放下心来,经过那么多年,他们仍然相爱,已经足够。

  到达急症室,陈开友扶着妻子先进去,之之停好车随即跟至。

  幸亏私家医院人不多,医生已在替病人诊治,打了一针,服下药,季庄已能呻吟,父女两人松一口气。

  陈开友忽然饮泣。

  医生嘱病人回家休养,有必要明日再来,毋需住院。

  仍由陈开友驮着妻子上车。

  家里两个壮丁都没回来,之之喃喃咒骂。

  回到家中,祖父扭亮灯光,“什么事,半夜进进出出。”

  之之:“爷爷快睡,打大风呢。”

  她权充护土,替母亲换过干睡衣,服侍她休息。

  谁知季庄忽然睁开双眼,逼切地问:“我儿子呢,我儿子在哪里?”

  父女面面相觑。

  之之马上说:“我去叫他回来,他得罪了母亲,怕回来惹母亲生气,我这就去叫他。”

  陈开友在房门外悄悄同女儿说:“横风横雨,你知道他在哪里?我不准你去。”

  “爸爸,我叫张学人来接我不就行了。”

  陈开友迟疑一下。

  “没问题,交给我。”

  之之回到房中拨电话,她看过钟,才两点三刻,不算太晚。

  电话铃空响着,没人来听。

  张学人不在家。

  之之不禁气恼,在一个大风雨晚上,电光霍霍,雷声隆隆,舅舅在洋妇家渡宿,哥哥离家出走,男友不知所踪,害得她求靠无门。

  男人之不可靠,可见一斑。

  之之决定亲自出马去把哥哥揪回来。

  她瞒父亲说。“张学人十分钟后来接我。”

  她穿上塑料雨衣,再度出门。

  哪里去找张学人,往好处想。他可能熟睡到电话铃都叫不醒,悲观一点,他不知在什么人的家里把杯谈心。

  只要他一日独身,一日他都有资格这样做。

  之之隔着面筋似大雨认路,她记得小公寓所在地,她手上有锁匙。

  之之拂着一身一脸的雨水送电梯,按了七六字。

  电梯到,之之认清门牌,掏出锁匙开门,锁匙可以转动,但是门被反锁,之之知道有人在屋内,因为门缝中有灯光,她揿门铃。

  灯光忽然熄灭了。

  里边那人不愿意开门。

  之之在门外喊:“陈知,是我,陈知,快开门,妈妈病了要见你,别玩了。”

  门里边静寂一片。

  之之起穿疑心,莫非里头不是陈知,会不会是张学人带了朋友在里头狂欢?

  之之倒底年轻,今夜若果真是个失意夜,她也决定勇敢承担。

  她大力按铃,“再不开门,我去报警。”

  公寓那么小,里边的人一定听得见。

  电光石火间,之之又想:屋里会不会是窃贼?摆空城计摆久了,会有这样的危险。

  在门外十分钟,之之像是经过一百年。

  她怕贼开门扑出,退后两步,立在考虑是否应该知难而退,忽然之间,有人轻轻打开门缝。

  “之之,你怎么来了?”

  不是贼,也不是张学人,是她哥哥陈知,之之放下心来,幸亏不是张学人。

  “开门,”她吆喝她兄弟,“鬼鬼祟祟,月黑风高地偷偷干什么勾当?”

  陈知尴尬地说:“屋内有人,你先回去,我跟着就来。”

  “不行,我要亲自把你押回家。”

  之之好奇,屋内莫非是哥哥的女朋友?哥哥一向不是这样的人。

  此时有人低声叫住陈知,商量数句,陈知终于打开了门,严肃地说:“之之,今夜你在屋内看到的事,千万不能说出去。”

  之之伸手摸摸兄弟的脸,“我一向替你守秘密。”

  这是真的,陈知可以信任他妹妹。

  幼时同人打架,嘱她不说,她就不说。

  “进来吧。”

  之之好奇地探头进去。

  小公寓内一目了然,只见近窗站着两位年轻人,之之朝他们点点头,她记得他们,这两张面孔以前见过,他俩来找过陈知。

  两人即刻过来向陈之报上名字:“我叫张翔,他是吕良。”

  陈之说:“你们好,我找陈知有点事,”她转过头去,“妈妈生病,她想见你。”

  那个叫吕良的年轻人立刻说:“陈知,你现在不能走。”

  陈知急问妹妹:“妈妈没有事吧?”

  之之恼怒,“即使是重伤风,你也该回去见她。”

  陈知如热锅上蚂蚁。

  之之骂他:“岂有此理,陈知,我一辈子不会原谅你。”

  吕良同张翔交换一个眼色,“陈小姐,你听我们说。”

  之之又怪他俩,“你们这种人,诚属损友,只有自己,没有别人,总不替他人没想,这回子留住陈知干什么?”

  之之口渴,拉开厨房门去取水喝。

  众人欲阻止,已经来不及。

  弹簧门一拉开,之之只见有一名青年背着她面对墙角,她脱口而出:“敢情好,你们四位可以开始搓麻将。”之之斟了水,喝一口。

  就在这个时候,那名年轻人转过身来,双目凝视之之。

  之之在狭窄的小厨房与他打一个照面,把他的脸型、五官、眼神都看得清清楚楚,无一遗漏。

  之之震惊,电光石大间她把他认了出来,她知道他是谁,她认得他,之之的手一松,水松堕地,碰巧窗外忽辣辣一个天雷打下来。

  之之呆了一会儿,缓缓蹲下,拾起玻璃碎片扔掉,若无其事说:“好响的雷,吓死人。”

  她推开厨房门回到客厅,靠在墙上喘息。

  这一惊非同小可,绝非陈之的智慧经验学识可以应付得了。

  之之看着她兄弟。

  随知在她耳畔问:“你知道他是谁?”

  之之只有点头的份。

  “他刚出来,现在暂住这里,有关人士会设法联络到外交人员把他送出去。

  之之说:“要快。”

  “这个他们都知道。”

  这时候,吕良咳嗽一声,“我们肚子饿了。”

  真的,不由人不正视这个严肃的问题。

  张羞说:“陈小姐,现在你是我们的一分子。”

  “不,”之之立刻申辩:“我不是,我是局外人,整件事与我无关。”她才不要逞英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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