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一步步的走回家,女同学们搭坐着男同学的车子——女人总是有办法的,小燕是一个不错的女孩子。她不是一种很天真的单纯,我想她是可以做朋友的。
四姊是不一样的。
四姊是四姊。
虽然她比我大,但是娶妻子一定要娶她那样的,娶妻娶德,她有老式女人的德性。而且我猜想她一定一直如此,她的本性很完美,她不该爱上了黄,但是命运如此。
我没有机会,她与我活在两个世界里。
回到宿舍,我脱了衣服,打个呵欠,躺在床上休息。
隔壁又有人搬了进来,生活一切如常,好像什么都没有发生过一样,真叫人受不了。
这个人的无线电哗啦哗啦的唱着:“……一定至少有五十个办法可以扔掉你的爱人……五十个办法……”嘉芬可的声音。
我的天。
我用拳头擂墙壁,声音低下去了。
我实在不想到饭堂去吃饭。我什么也不想做,不不,不对,我希望四姊可以陪我五个钟头,六个钟头,一整天,听我诉苦,听我的委屈、我的梦想。
我希望早上起床的时候,她在我身边,我可以吻她的耳根一下,满足地,安全地再好好睡一觉。这是我想的。
我想我是快发痴了。
这并不是说我对她有非分之想,我是尊敬她的,如果只是为了早上醒来床边多一个女人,那还不容易,那一天换一个也行,那多龌龊。
我只想她,她给我一种安全的感觉。
我不承认我是一个难看的人,到底年轻的男人没有那种气派。黄是突出的,很多中年男人也没有也那个气派。黄不算中年人了,他已经步入老年了,他女儿都订婚了。
这样的父亲必然有个出色的女儿。不知道那女儿长得如何,我想小燕或者是见过的。
周末我见到了小燕,她说她也不知道。她只与四姊来往。显然她是一个聪明的女孩子,她说:“你每次见我,总是问起有关四姊的事。你其实并不想见我,你想见的是她,对不对?”她的声音有点变了,“你是爱上四姊了?”
这是第一次,我觉得有这样的可能,我爱上她了。
“我怎么会呢?”我还笑着,然后我问小燕:“什么叫爱上她了?”
“你爱她,对她有兴趣。”她简单的说。
“对她有兴趣就是爱上她了?”我说,“不不,你是对的,我大概是爱上了她,不只这么简单,奇怪,是几时的事呢?我竟不发觉。”
小燕沉默,隔了一会儿说:“是不是你第一次见她的时候?”
“不不,第一次见她,我顶讨厌她。”我笑。
“我第一次见你,我爱上了你。”小燕说。
我的脸涨红了,有时候太坦白的人令我难堪,我不怀疑她的真诚,但到底她不说出来,我也是知道的,既然如此,又何必说呢?她还年轻。
我转过头去。
“所以如果你见我只是为了四姊,我劝你不必见我,你应该直接去找四姊,做人不能婆婆妈妈的。”她的声音很硬。
“我没有那个意思。”我说,“我是很喜欢见到你的。我再笨,也不致笨到那个地步。”
她转过头来。
我说:“你何必这么凶呢?是你的,就是你的,不是你的,便不是你的,你再凶也没有用,把全世界看破了,是你的本事,你放在心中就可以了,你何必把全世界点破呢?”
我取了我的大衣,使走到大门,拉开了门,就叫了车子回宿舍了。
回到宿舍,我觉得频频与小燕闹意见,不知道是什么意思。我认识她并没有多久,感情也不深,一直像情侣似的吵嘴,不知为什么,她不让我在她面前提四姊,我不怪她,但是我有权不见她,她也不能怪我。
我决定以后不见她了。
我并没有睡着,我看小说。
隔壁的洋小子过来看我,把我书架上的书翻遍了,并不肯离开,他这么磨,我就知道有事。
我问:“你要借钱?”
“不不。我只是想问你,那中国妞儿,是不是你爱人?”
我的天,几个星期前叫他去招呼小燕一次,他到今天还没有忘记。
小燕不是我的爱人,但是我也绝对不肯把小燕的电话号码给他,这是不对的。
所以我说:“她是我女朋友。”
“如果她是你女朋友,为什么周末坐在宿舍看小说?”他问。
我干笑,“有什么奇?我才见了她来,她要做功课。所以我就一个人回来了。”
“幸运的人。”他咕咕哝哝,“喂,宋,几时有这么标致的女孩子,介绍给我啦!”
“你的女同胞们有什么不好?”我问。
“她们脏。”他简单的说,“中国女孩子干净。”
我笑,“你刚刚见到个干净的,就那么高兴!中国人是极端,脏起来,比谁都脏。”
他很向往,“你放心,我会尊重她们。”
“尊重?你们最尊重女人的方式是把女人弄上床去、三两下手势,你以为我不知道?”
“最近我也明白了。”洋小子说,“有很多女人,不只是跟她们睡觉那么简单的。”
“你还娶她们不成?你娶得起?没有前途的事。除非真有诚意,否则做来干什么?”我教训他道,“你们英国人就是这样胡涂。”
他刚想辩解,有人敲门,我当又是同学,便随口答:“进来。”
人是进来了,却是四姊,我们两个男孩子,一中一西,都衣冠不整,呆在床上。我抢过了件T恤套上,发觉反了,又脱下来,再穿上,这次前后调转了。
四姊说:“不要紧不要紧。”她微笑。
我奇问:“你怎么进来的?门房没见到你?”
“门房开小差去了。”四姊笑,“没见到他。我自己来了,对不起。”她站着。
我对洋同学说:“喂,你移一移尊屁股好不好?小姐没地方坐呢。”
洋同学见了四姊,更不肯走了,说:“我去做咖啡。”他虽然走了,表示一会儿还是要来的。
四姊穿着衬衫毛衣长裤,一件皮大衣,头发有点乱。
她笑说:“怎么一回事呢?小燕在我那里狂哭。”
“是吗?哭?”我呆呆的。
她哭?女人也太没有出息了,早知如此,不如缠了脚早早嫁人,也一样是哭。父母花尽心血,养到她这种地步,她却还是哭。
“有什么好哭的?”我说。
“你也别太过分,对女孩子要温柔一点。”四姊说。
“我不懂。”我说。
“你这个孩子,”她坐在我身边。
我把下巴枕在手臂上,“你怎么有空来?你的朋友呢?”
“他忙他的呢。”四姊说道,“他女儿订婚了。”
“我听小燕说的。”
“我想叫你与小燕代表我去,你们怎么又不答应?”
“为什么一直把我与小燕扯在一起?”我生气了,“我要找女朋友,我自己会找,我又不哑不痴!”
四姊一呆。随即笑了,“我的天,脾气还没发完,我不该这时候碰了上来,家明,你是怎么一回事儿?这么烦躁?”
我不响。
洋同学把咖啡饼干端了进来,我还是不响。
倒是四姊,那涵养真正好,反而与他一句句的说起话来。忽然我很害怕她会站起来跑掉,所以才开始说话。
“我们六月初考。”同学说。
“也快了,开始温习没有?”四姊问。
“宋早就温习了,没有间断的,但是自医院出来后,他精神与身体都不大好。”
“这不能怪他。”四姊看我一眼。
“你是他姊姊?”同学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