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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喃喃说:“我一生中,最快乐的日子是如今。”

  我感喟,呀,然而他一生还长着呢,我相信他的话,但将来永远是未知数,等着他的快乐多得很:加冕,孩子们出生,权势的扩展……到时他会忘了我,即使没有忘记,我也似旧照相薄中一张发黄的照片,不知在何年何月何日何处拍摄,丢在抽屉角落中,永远不再面世见光,与灰尘蛛丝网作伴。

  但今天他说这是他一生之中最快乐的一天,我就已经满足。

  我整个人轻快起来,倒在床上。



  “好好睡一觉。”占姆士说。

  “你呢?”我问。

  “我当然做正人君子,到隔壁去伴菲腊下棋。”他答。

  我们两人相视而笑。

  我睡得这样酣,整张脸埋在鹅毛枕头中。

  直到身畔有人轻轻敲桌面,我才呻吟一声。



  敲声一停,我又继续睡,连头都没力气转,日夜不分。

  “宝琳——”

  我努力睁开眼,“占姆士?”呻吟。

  “宝琳,你醒一醒。”

  “啥事?”我问:“什么时候了?”

  “宝琳,我父亲在这里。”

  “哪里?你又要回家了?呵,真是春宵苦短。”我打个呵欠。

  “宝琳,他在此地,这里,房间中。”占姆士仍然好耐心。

  我体内的瞌睡虫立刻一扫而空,眼睛睁大,一骨碌坐起在床上。

  房内窗帘密拢,光线很暗,远处在茶几旁,安乐椅上,坐着一个男人,而占姆士则在我身边。

  我嘘声低问:“为什么不在客厅招呼他?”

  占姆士说:“他喜欢在这里接见你。”他在微笑。

  我抓过晨褛披在身上,用脚在床畔搜索拖鞋,因占姆士的笑脸,我精神也缓缓镇定。

  那位先生问:“要不要开灯?”声音低沉而权威。

  我说:“啊不用。”我的脚已碰到拖鞋,一踏进去,立刻有种安全感。

  他背光坐着,我看不清楚他的脸,只见到轮廓。

  占姆士陪我坐在一张S型的情侣椅子里。

  那位先生隔了一会儿说:“确是较比比亚翠斯漂亮。”他停一停,“比亚翠斯这个孩子,吃亏在块头太大,又没有内容,一目了然。”

  我不知怎么回答,眼光转到占姆士身上,占姆士叹息一声。

  卧室内一片寂默。

  又过了很久,他问我:“马小姐,你可爱我的儿子?”

  我想了很久,当着占姆士的脸,我说:“不。”

  占姆士“霍”地站起来,他焦急且生气,“宝琳——”

  他父亲笑,“占姆士我儿,我认为她是爱你的,因为她尚肯为你撒谎骗你。”

  这句话占姆士可听不明白,但钻进我耳朵里却全不是滋味,我顿时哽咽起来。

  “马小姐,这次我特来看你。”他说。

  “我知道,”我轻说:“都想瞧瞧这个狐媚子,干脆将我装进笼子里,一块钱看一看。”

  占姆士摇摇头,而他父亲却呵呵笑。

  他比他妻和蔼得多,但即使是他妻,也是个合情合理的人,我不应怨她。

  “马小姐,你总该明白,你与占姆士之间,是没有前途的。”他说。

  “我懂得,与有妇之夫来往,一律缺乏前途。”

  他咳嗽一声:“我是说,他身为皇太子……”

  我说:“他只是一个普通人较为富有,但一切都与一般人一样,蓝色的血液并无使他成为先知,真是悲剧。”

  占姆士的父亲怔一怔,随即说:“马小姐,家主婆说得不错,你也并不是大胆,但你的过人之处是将所有的人一视同仁。”

  我苦笑。

  占姆士急了,“父皇——”

  他侧侧头,“如此可人儿,可惜已是八十年代,新闻媒介如许发达,你若再与她来往,纸包不住火呢!比亚翠斯前日取了一张欧洲小报来质问我——(咳嗽)——这个孩子也太不懂事,什么都要摊开来说,也没有人教教她,也难怪,自小没娘照应的。”

  占姆士问:“父皇,你怎么说?”

  “我?”他沉吟,“我问她:‘假使报上说的新闻属实,你还嫁占姆士不嫁?’她哭了。她太年轻,眼睛里揉不下一粒沙子。”

  我非常不忍,叹息曰:“告诉她,我只是黑夜,当太阳升起,一起归于虚无。”

  占姆士说:“父皇,我与比亚翠斯之间,实在连多说一句话的兴致都没有。”

  老先生又咳嗽一声,“夫妻之间的感情可以培养。”

  “我能不能保留宝琳?”占姆士终于开了口。

  老先生感喟,“占姆士我儿,马小姐不是被人‘保留’的女人,你如果不能娶她,就得放她走。”

  占姆士掩住了脸。

  老先生叹息:“占姆士你承继了我的懦弱。”

  我忍不住说:“陛下,中国人有两句话,叫做‘大智若愚,大勇若怯’。我认为如果占姆士真的懦弱,他可以象菲腊般一走了之,反正皇室也不能饿死他,吊儿郎当,美其名曰为他所爱的女人放弃一切,而实则上什么也不用做,那多好。”

  老先生默然。占姆士紧紧握住我的手。

  “陛下,你不必担心,也不必拿话来僵住我,好激我乖乖退出。”

  “陛下,你这样的老先生,我见多了,因有点产业——专替儿子挑媳妇,又耙怕儿子不乖,被坏女人引诱。”

  他没有出声。

  “占姆士,你跟你父亲回去吧。”

  “宝琳,你何苦一生气就赶我?”

  我绕起双手,“嘿。”无言。

  他父亲说:“占姆士,你的‘马球约会’已经太频了,应告结束,切勿拖延,长痛短痛都是一痛而已。”

  “说得好!”我怪声喝采,“现在我可以有更衣的机会了吗?”

  因心中极端不快,我的声音变得尖锐刺耳。

  “对不起,马小姐。”老先生站起来,向我欠欠身。

  占姆士送了他出去。

  我站在床边,也不觉悲愤,只是替自己不值,这位老先生又比惠尔逊公爵高明了,骨子里对我态度却完全一样。

  我蹲下提出行李,好好地淋一个浴,收拾细软,大件无当的跳舞衣裳全部留下,换上了旧牛仔裤与T恤,而占姆士亦尚未回来。

  他给的首饰全部塞进一只织锦袋中,扔在床角,当我做完了这一切,占姆士还没有回来,他恐怕送他父皇送到天不吐去了。

  我抓了那只轻型旅行袋就下楼。

  占姆士到此刻最后关头尚未会旅店,在大堂我略作徘徊,十分彷徨。

  我走向大门,有人叫我,“马小姐!”欧洲口音。我以为是占姆士,一回头,看到张陌生面孔。我狐疑。

  “马小姐,”年轻而轻浮的面孔,不失英俊,“我是太阳报记者——”

  “你敢按一下快门,我就功夫你。”我恐吓他。

  他扬起手,“听着,马小姐,我不会做令你不快的事。”

  “听着,我们可以合作,马小姐,只要你接受我独家访问——”太阳报记者说。

  “你听着!”我暴喝一声,“如果你不设法令你自己在十秒种内消失,我便令你后悔一生。”

  “啧啧啧,马小姐,大家出来捞世界的人——”他嬉皮笑脸。

  忽然之间我的积郁如山洪暴发,我嚎啕大哭,把全身所有的力气贯注到右臂,重力出击,向他的右眼打去,他陡然不防,中了一拳,痛得怪叫,倒在地上。

  我疯狂地扑过去扯下他的相机,摔到墙角,跌得稀烂,成为堆烂铁,还未泄愤,我举起脚向他踢去, 嘴里骂尽了全世界的粗话:“你这个XXX狗娘养的东西,连你也来侮辱我,XXXXX,老娘让你得了便宜去——(此处删去三十七字) ——我也不用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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