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隐忧一扫而空,赶紧准备打落水狗,拉长了面孔预备给他看一点颜色的。
打开门,外面站着一张熟面孔,却不是占姆士。
我好不失望,顿时粗声粗气起来,“又是你,惠尔逊大人,你又来作甚?我这公寓浅窄的连转身也有困难,容不了你这等公侯伯子男爵等人,有什么话,在门口说了也罢,快快快,别浪费我时间。”
他非常烦恼,异常不快乐的说:“我惠尔逊是世袭的第十六代伯爵,你这个骚货不该拿我来开玩笑,窝并不高兴在你这里进进出出,我也不过是食君之禄,替君办事而已。”
“你为什么叫我骚货?”我责备他,“你若想人尊敬你,你就不能侮辱人。”
他冷笑,“能被我叫骚货的女人还不多呢,占姆士呢?他在哪里?”
“他不在这里。”
“你当必知道他在哪里。”
“我真不知道!你这老头怎么浑身找不到一丝高贵气质?你嚷嚷干什么?一副奴才样,”我翻翻白眼,“我偏不告诉你。”
“现在不是说笑时分,他母亲在这里。”
“他母亲?”我张大了嘴。
“她要见他。他父皇催促他回家去,你就把他交出来吧。”
我打开门,“这里才多大?你尽管进来搜他。”
就在这个时候,占姆士的贴身保镖出现,他贴着耳朵与惠尔逊说了几句话,老惠才相信了。
这老头的脸皮转为一种肉粉红色,非常异相,皱纹忽然加深,一道道向坑沟痕,他喃喃说:“难道又是注定的?”
我看着他,心中生了不少怜悯,但如果我略退缩一步,又得沦为茶花女身份,故此死命撑着与他斗着。
他说:“宝琳,你总得换件衣服与我走一趟,你不去见我主母,我无法交代,要在你家上吊了。”
“她要见我?”我发呆的。
“放心,她不是那种人。”
我反问:“不是哪种人?”
“给你一笔巨款,叫你离开她儿子的那种人。”
“唉,”我说:“我就是一心等待这种母亲,你们就是舍不得这笔巨款,贵国也真的没落了,连个把骚货都打发不得。”
惠老头与我强嘴:“是咱们不愿意作见不得光的事,你以为奈不了你的何?”
“你们不会小题大做吧?”我问道。
“看你是不是逼虎它跳墙。”
“恫吓!”我说。
“快换衣服吧,宝琳。”
“老实说,我不敢去见她。”
“你如果没做亏心事,怕什么见她。”
“我不习惯见皇后。”我终于承认,“我怕出错。”
“宝琳,相信我,皇后此刻也就是一个平凡的母亲,焦急而彷徨。”
“她是否生气?”
“狂怒。”
“或许见到了我,她会令人除去我的头颅。”
“她还要知道她儿子的下落呢,你马宝琳小姐人头落了地,我们到什么地方去找占姆士?”
“我真的不知道占姆士在什么地方。”
惠尔逊看着我,“你们吵架了是不是?”
“他如果那么容易被得罪,”我摊摊手,“我没有办法。”
“宝琳,你真是好胆色,他的未婚妻身为女勋爵,也要对他sir前sir后,你竟顶撞他?”
我沉默一会儿,“老惠,你若为人夫,被老婆这样称呼,心中滋味如何?别告诉我你喜欢这种礼节。”
他居然也叹口气,赞同我的说法。我进房中换了一件体面点的裙子,抓起手袋,跟他出门。
在车上,他忽然说:“我开始有点明白占姆士为什么喜欢与你相处。”
“我不会误会你在赞美我。”我说。
我们在其余的时间里保持沉默,没有说话。
车子向占姆士“朋友”的屋子驶去,那是他们国家大使馆。
车子停下来,司机替我开门,我很紧张,胃绞紧着。
老惠与我踏进那间白色的大屋,马上有人出来接待,我们在蓝色的偏厅坐下,女佣退出不多久,立刻有衣服悉索声,老惠一听之下马上站起来,显然这种塔夫绸的轻响对他来说,是最熟悉不过的。我犹豫一刻,也跟着站起来。
在我们面前出现的是一个有栗色卷发的妇人,约五十多岁,碧蓝的眼镜炯炯有神,肤色细腻红润,妆着薄薄的粉,身材并不高大,却有一股母仪天下的威势,我大气儿也不敢透一下,平时的烂佻皮劲儿一扫而空,只听见自己一颗心怦怦的跳。
老惠立刻说:“陛下,马宝琳小姐。”
她开口了,“马小姐。”那英语发音之美之动听,是难以形容的。
“陛下。”我说。
“请坐。”她递一递手,本人先坐下了。
她穿着一套宝蓝色的绸衣裙,式样简单,剪裁合度,坐下时又发出一阵轻轻的悉索声。
女皇双手优雅地放在膝上,浑身散发着说不出的高贵气质,我禁不住肃然起敬。
她说:“马小姐……我简直不知如何开口才好。”
我低下头,双膝有点颤抖。
然后她直接的问:“占姆士呢?”
我抬起头,“我不知道。”
“半年前他自医院出来,便开始展开地毯式的搜索,务必要寻找到你为止,五个月前他得知你的下落,赶到香港,至今我已经有一个月没见到他了。”她的声音清晰动听,但隐隐也觉得有一丝焦急。
“我——”我愧意万分。
“这不能怪你,马小姐,”她十分明理的道:“占姆士的牛脾气,我们都知道,况且他也三十三岁了。”
我嗫嚅,“我们只是朋友。”
她凝视我,双眼犹如一对蓝宝石,眼角的细纹增加了慈祥,“惠尔逊公爵不相信你们只是朋友,而我,我是相信的,一眼就知道你不是一个厉害精明的女子。”
我感激了,“谢谢你,陛下。”
她微笑,“我听说你在公司里甚至斗不过一个爱尔兰混血种。”
我苦笑,“你们清楚我的事,比我自己还多呢。”
“亲爱的,世事往往如此。据欧洲一些小报上的消息,过去十四年间,我曾怀孕九十三次,与丈夫闹翻六十七次,而我丈夫则打算退位三十三次,他有一个私生子,今年比占姆士还大五年,贵族与否,我们面对的烦恼是一式的,因为我也是一个女人,一个母亲。”
我呆呆的听着。
她轻轻地站起来,“亲爱的,我希望你能以朋友的身份忠告占姆士,他有责任在身,我限他三天回国,他不能效法他表兄,他表兄只有一个衔头,他却有皇位在等待他,无论在等待的期间多么烦闷,他都不能退出。”
女皇说:“我们不能退出,因我们是贵族,享有权利,就得尽义务。”
她这一番话说得斩钉截铁,毫不含糊。
我轻轻说:“我恐怕我没有这样大的说服力。”
她说:“亲爱的,你将你自己低估了。任何人都看得出,占姆士已爱上了你。”她冷静的声音中带着一丝温情。
我苦笑,“这是你们的想象。”
“旁观者清。”
“他并不爱我,他爱的是一点点自由。”我说。
“叫他回家,告诉他,他母亲在这里。”
“我会的,陛下。”
“也告诉他,他的未婚妻已经清减了许多。”
我叹口气:“是。”
“你一定在想,马小姐,这一切原与你无关,真是飞来的烦恼,是不是?”
我点点头。
“你难道与占姆士一点也没有感情?”她问。
我一半为争一口气,一半也是真情,缓缓的摇摇头。“陛下,令郎并非一个罗拔烈福。”
她的蓝宝石眼镜暗了一暗,叹口气。过半晌她说:“你既然救过他一次,不妨再多救他一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