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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27 页

 

  才大半年?仿佛已是十年前的事了。

  芝子点点头。

  “没想到我们又成了邻居。”

  “你也住这幢大厦。”



  “我住你对面低一层。”

  芝子问:“妹妹呢?”

  曹祖光说:“嫁了人,住在伦敦,很怨、很不高兴,说是天冷雾大,种族歧视严重,但是有文化,又近欧陆,故不愿离开。”

  芝子笑了。

  真是人生缩影,命运盒子打开来,一共十样礼物,倒有七样是废物,一点用处也没有,可是为着另外那三样用得着的东西,也只得勉强接受,蹉跎岁月。

  除了申经天,她还没有见过真正快乐的人。故此更加想念经天。



  “一起喝杯茶可好?”曹祖光问。

  芝子取起外套,他帮她穿袖子。

  他带她到附近商场小食店吃下午茶。那是典型年轻人聚集的地方,芝子这才有时间心情看清楚附近环境。

  “读哪一科、功课可还吃重,想家吗,同什么人一起玩?”这也是典型年轻人关心的问题。

  芝子微笑,没有回答。

  她习惯不说话,也发觉人们其实不介意她沉默。

  有朋友过来同曹祖光打招呼,与他说起工作上问题。

  朋友走了以后,芝子问:“你读建筑?”

  “是,第三年了,许多同学趁热闹转了系去念电脑,但是我觉得这是终身事业,况且世上总用得着建筑师,故此坚决读下去,收入多寡不是问题。”

  说这样的话,可见有点志气,芝子很是佩服,但是可以不计较收益,自然是家里大力支持。

  “刚才那位同学,已决定休学到矽谷去闯世界,其实也很辛苦,无日无夜对牢电脑荧幕钻研新花样。”

  芝子不置评。

  曹祖光咳嗽一声,“我还不知道你的名字。”

  芝子把名字告诉他。

  “知之,可是知之为知之,不知为不知,是谓知也的知之?”

  “哪里有这样文雅,是芝子。”

  “我曾经问你管家,她不肯把你名字告诉我。”

  “你古文不错呀!”一日到夜开舞会,还能有中文常识,算是了不起。

  “父亲押着学过一点。”

  至少知道宋太宗不姓宋,汉高祖不姓汉,还有,老残同鲁迅是两个人。

  这时,另外有人过来,这次是个女生,索性坐下来。

  曹祖光只得为她们介绍,他误会芝子姓申,芝子想更正,已经来不及。

  只见那女生睁大双眼。

  “你是湾区申家的亲戚?”

  芝子摇摇头。

  “那么是朋友了,他们一家真是怪人。”

  芝子有点失望,既是读书人,不该爱讲是非。

  “听我母亲说,申家长子没有心脏,最近,终告不治,可有这样的事?”

  芝子张开嘴,又合拢。

  女生继续说:“申家富裕,听说替申元东找了女伴,一次不成功,另外再找一个,都是穷女,为了钱──”

  曹祖光连忙阻止,“薇薇,你在说什么。”

  那个薇薇诧异,“你也知道有这些传言呀。”

  曹祖光只得尴尬地说:“我们还有点事,先走一步。”

  他拉起芝子避开那个朋友。

  走到门口,他向芝子道歉:“对不起。”

  “不关你事。”

  “从未想到朋友会那样失礼,从前不觉得,今日真丢脸。”

  芝子不出声,爱讲闲话,是人之常情吧。

  多谢曹君维护她。

  走到街上,曹祖光说:“我们换一个地方坐。”

  芝子说:“我想回去休息。”

  “那可恨的薇薇,毁了我首次约会。”他握紧拳头。

  芝子笑出来。

  “咦,笑了,笑了。”

  “我的电脑有些问题。”她形容着:“如此这般,速度甚慢,又一日打出‘拒收’字样。”

  “我来帮你看看。”

  他在小公寓内,盘膝而坐,研究半晌,施出浑身解数,藉此讨好芝子,几乎汗流浃背,又把自己的电脑套件拆过来帮芝子,不惜牺牲。

  终于他说:“好了,你过来试试。”

  芝子一试,得心应手,连忙道谢。

  他大胆建议:“肚子饿了,不如出去吃饭。”

  “我还有面包,打算留在家里。”

  他陪她在家吃芝士夹面包,开一瓶契安蒂白酒,就当一餐。

  “啊!对了,”芝子说:“我不姓申,我叫华芝子。”

  小曹抓着头,“又是一宗罪。”

  “我只是申家一个朋友。”

  “申家长子真的没有心脏?”

  “已经做妥移植手术,现在与常人无异。”

  “体内用他人的器官,多么奇异。”

  “是,”芝子说:“西方医术昌明。”

  曹君识趣地不再提及申家,他只是来探望这双大眼睛,人总有过去,申氏一切,与他无关。

  他躺在地上,无忧无虑与芝子聊了一个黄昏。

  告辞回家,依依不舍。

  他的电话录音机上全是留言:“祖,去了何处,速电艾家”、“祖,第二次寻找,在什么地方?伍家有舞会”、“陆妹妹找祖”、“戚珍珠约祖出海”……

  曹祖光不出声,这些约会都不再重要了。

  秋季初学期开始,芝子重新上学。

  学校里碰见申元东,她主动走近。

  元东身形十分扎壮,看上去更加像经天。

  芝子爱慕地看着元东微笑。

  申元东问:“都等你来吃饭呢,为什么不见人?”

  芝子只是微笑。

  半晌她问:“管家他们好吗?”

  “陆管家与阿路在上月已经退休。”

  芝子一呆,“呵,我不知道。”

  “周律师去一间大机构任职顾问,罗拔臣移居澳洲行医。”

  芝子冲口而出:“现在谁照顾你?”

  “我自己动手呀,新请了一个打扫工人。”

  “厨子呢?”

  “他在洛杉矶附近开了一家餐馆。”

  “这么说,整个旧班底已经解散。”

  申元东说:“只得我,依然故我,教一份书。”

  芝子笑着点头。

  这时有学生找他,他只得赶着去课室。

  芝子回到自己的地头去。

  所有的雇员都走了,不是偶然的吧。

  现在她到新的申宅去,无人认识她,也不会有人叫她芝子。

  她不会觉得尴尬,她可以安安乐乐,做一个客人,她是华小姐。

  是谁想得那么周到?

  不会是元东,也不会是经天,一定是周律师,要不,就是陆管家,只有她俩心思最为缜密,什么都考虑周详。

  他们真懂得功成身退。

  那天下午,一个同学兴奋地说:“芝子,申教授周末主持热气球观光,你可想参加?”

  芝子连忙摇手。

  “很安全,有专人照顾,一起来呀。”

  芝子仍然摇头。

  “本来预备跳降落伞,可惜申教授身体状况不允许他挑战高压。”

  “你们玩得高兴点。”

  “我兴奋得不得了,名额有限。”

  他赶着去报名。

  申元东生活得那么精彩,夫复何求。

  每天深夜,芝子仍然觉得经天就在她身边。

  他不说话,她也无言。

  但是,他仿佛就在附近照顾她,她不觉得寂寞。

  晚间她一边写功课一边也会自言自语:“这里,我又不懂了,经天,帮帮忙。”

  她好像听到他的爽朗笑声:“问道于盲,我几时做过好学生?”

  芝子抬头嘲笑自己。

  真是,经天才不耐烦做功课。

  “他在等你。”

  芝子脱口问:“谁?”

  语气转得温柔,“你这笨女孩。”

  芝子哼一声,从来没有人说她笨。

  “麻木不仁。”

  芝子伏在书桌上不出声。

  一早被父母遗弃的芝子,觉得最可靠的还是自己的一对手,与其投靠任何人,不如自立。

  人家开心的时候,什么都愿意做到,不高兴了,一个转脸,假装不认得你。

  芝子想起新曼琦,她是一个不可救药的放肆女?也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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