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到这里,芝子抬起头。
唤人铃响,元东叫人,芝子赶去招呼,他想喝威士忌加冰。
芝子立刻斟给他。
“芝子你对我最好。”
芝子微笑,“纵容你呀。”
他像是极之口渴,乾了一杯,“再给我一杯。”
芝子连忙帮他斟上。
“没有酒,更不知道时间怎么过。”
“这是过渡时期,喝多些无妨,将来痊愈了,可不能放纵。”
那天傍晚,芝子听见有人在院子里絮絮细语,没进屋来,又似有说不尽的话,这会是谁呢?
她好奇地走到园子探望。
她听到一男一女正在说话。
男的是经天。
女的有一头长头发,漆黑乌亮,但是整排发梢却染成深紫色,非常特别。
他们背着芝子,芝子坐在不远的树荫中。
“是,我决定了。”是经天的答案。
女方说:“我走了以后,不会回来。”
“我知道。”
“你不予挽留?”
经天不出声。
“你不再认得我的声音,你不再怜惜我的眼泪。”
女子声音非常凄酸,令芝子动容。
但是申经天无动于衷。
芝子学得一个教训,要是她也遇到同样情况,千万不要求情,走就走,不要再回头说些什么。
此刻,她低下了头,物伤其类,她为那女子难过。
“你已经变心。”
呵,又同一颗心有关。
心变了,无可挽回。
“听人说,你爱上你小叔的伴侣。”
芝子瞪大双眼,不敢透气。
这在说谁?
呼之欲出。
芝子一动不敢动,后悔出来偷听,真没想到会牵涉到她。
申经天仍不出声。
“你与小叔争一个女子?”
经天忽然轻轻说:“你走吧,不要讲太多,言多必失。”
“听说,她不过是个女佣人。”
经天拉起她的手,牵到门口,轻轻说:“再见。”
那女子扬一扬长发,也不再说话,悄悄离去。
芝子一个人呆坐树丛,看着申经天回转屋鸏。
她心里想:“女佣人!”
受雇来到申家,管头管尾,做些杂务,叫她走,补三个月薪水已经了不起。
她黯然,是,这就是她的真实身分。
同其他幸运的女孩子不同,她们父亲是某人,母亲又是名媛,父兄叔伯都有来历,清清楚楚交代。
她什么都没有。
很久很久之后,女佣出来浇花,看见芝子,“咦,你怎么在这里,快进来,等你说话呢。”
只见经天与他小叔不知在讨论什么。
经天喜欢啤酒,面前已有好几只空瓶。
芝子轻轻走过去。
她不说话,替他们收拾一下,把坐垫拍松一点,放在元东腰后。
又走到厨房,取出水果,她吃起桃子来。
不发一言,申元东却觉得无限温馨。
“在说什么?”芝子轻轻问。
“风花雪月,教坏小叔。”
“元东不是任何人教得坏。”
经天说:“傍晚,我想带小叔去参观湾区夜生活。”
芝子笑,“那我可不方便去。”
“我想不会有问题,我们不过是到山顶去看日落。”
申元东问:“你们俩陪着我,不觉闷?”
谁知经天笑起来,“小叔,你跟着我付帐,可觉不值?”
任何事都有两个看法,芝子更觉幸运,此刻她支薪,又有书读,还有他们叔侄陪她玩耍,多么开心。
从申宅出去,不知还有什么地方更加吸引,这倒是一项忧虑。
申元东轻轻地说:“我是一个不知道明天如何的人。”
芝子诧异,“经天,你知道吗?我又知道吗,没有人知道,别担心,过了今天再说。”
他被芝子乐观感染。
芝子说下去:“我甚至没有昨天,爸妈是谁,出生时多重,可有兄弟姐妹,姓氏是什么?我只有今天。”
经天听了一个电话出去了。
芝子觉得非常疲倦,沐浴后睡得很熟。
她忽然走进一间无窗的房间,看到小小一个孩子,只得一岁左右,坐在地上玩球。
那小孩抬头看她,眼睛圆大清晰,芝子轻轻问:“是你吗?”她知道这是她自己。
小孩放下球,蹒跚走过来,抱着她双腿。
芝子哭了。
她紧紧拥抱自己,生活了那么久,她只有她自己。
忽然之间,有人问她:“芝子,为什么哭?”
原来是申经天回来了,悄悄上楼,却听见芝子寝室传出哭声,进来查房。
芝子把头埋到他胸膛里,痛哭起来。
芝子并没醒来,渐渐哭声停了,又转个身继续睡。
申经天替她掩被。
门外,他小叔问:“没事吧?”
“大抵是做噩梦。”
“呵。”
“孤儿院里留下的阴影吧。”经天有点感慨。
“真不容易。”
叔侄各自回房去。
第二天清晨芝子起来,浑忘昨夜的事,她以为梦中有梦,全是幻境,白天,又有许多事要忙。
一早,有一班朋友来找经天,摊开地图,不知研究什么,兴高采烈,大呼小叫。
芝子同元东笑说:“我陪你去医院。”
“不用,司机可以送我。”
“我不放心,在家也坐立不安。”
这时,经天探头出来,“芝子,请准备八个人早餐。”
“厨房已经准备妥当,式式俱备。”
“可有蓝莓克戟?”
“有有有,还有法式多士,薯茸煎饼。”
那班年轻人一齐涌进厨房去。
芝子对元东说:“我们走吧。”
由她驾车往医院。
元东赞叹,“芝子,你学得真快。”
芝子不出声,她希望可以自医生处听到好消息。
同医生看护都熟稔了,没有先前那么紧张,仍然鸏他们继续漫长的等待。
看护有点意外,“元东,你脸上是太阳留下的金棕色吗?”
“是。”元东答:“我到户外活动。”
“真羡慕,我一年未放假了,你知道我至想做什么?坐最刺激最高速的过山车。”
罗拔臣医生说:“元东,你别听这神经看护乱讲。”
芝子说:“那种叫大跌的玩意儿,像升降机似的高速在三秒钟内下跌三百尺,然后扯高,再下堕,人人尖叫,不试过不知有什么好玩。”
“元东,千万不可冒险。”
元东也笑,“对经天来说,都是小儿科,太被动,他才不屑。”
“经天喜欢的是瀑布激流独木舟这种。”
“为什么不呢,有的是精力。”
“惊险的玩意叫人忘我,尽抛忧虑烦恼,所以会上瘾。”
他们离开医院,元东说:“芝子,我们去吃海鲜。”
“有一种大蟹,当街烚熟了,用手拆开来沾牛油吃。”
“我们到码头去。”
坐在露天餐厅,蟹盖一打开,海鸥已经飞来,想分一杯羹。
芝子吃得唔唔连声。
元东说:“奇怪,我一直嫌这蟹肉木,不好吃,今日又觉得鲜美。”
芝子笑,“那是因为有人陪的缘故。”
元东点头,“你讲得对。”
风劲,芝子帮他穿上外套。
“夏季可是要过去了?”
“早着呢,况且,夏天也不是一年最可爱的季节。”
“秋季我们同经天北上去看枫叶,”元东说:“我两年前去过,到处都是日本游客,他们的箱根湖也有枫树,可是赞美北国红叶。”
芝子听得神往。
“今年你来迟了,阿路在花圃种了好几百株各种蓝色郁金香,开起来真好看。”
芝子点点头。
“但总不及栀子花幽香。”
芝子看看时间,“到学校去吧。”
“不知下学期力气可还胜任。”
芝子不去回答这个问题,将车子往大学方向驶去。
校务处工作人员看到申元东十分欢迎,问东问西。
芝子走进一间演讲厅,看到一对年轻男女拥吻。
本应即时退出,但是不知怎地,芝子留恋地凝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