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他说:“所以要不借我钱,要不让我进来喝一杯水。”
“我情愿借钱给你。”
地叹一口气,“我情愿喝一杯水。彼得说:莉莉会收留我,让我喝最好的球兰地,把客房给我住,并且带我各处游览。”
“听上去很动听,”我同情的说:“可惜我们不是开酒店的。”
“可不是,世上最大的骗局──我能否讨一杯水喝?耶稣基督说要给你最小的兄弟喝水。”他看上去真的很疲倦,但我仍然觉得他过度幽默。
“等一等。”
我拿了一百块钱与一枝矿泉给他。
“很多谢。”他说:“我会回去跟曾彼得算贩。”
我点点头。
“在香港,你们门上都用这种铁栅拒人千里之外?”他把钞票放入口袋。
我又要关门。
“等一等!”他叫。
我又打开门。
“这是我的卡片,如果今天找到旅店,没倒在街上,明天我再来还钱给你。”
“你有钱?”我诧异地接过卡片。
“小姐,有一样东西,”他微笑,“叫做旅行支票,计程车司机不收,但银行却很乐意把它兑成现金。”
我干笑数声,关上大门,喃喃骂:SMART ASS!
我并没有十一点半上床。我失眠。
他卡片上只有一个名字与在英国的电话地址,没有身份职位。而且我认识那么多男人,没有人能比他穿得更漂亮与说得更漂亮。
而且该死的莉在一点半回来了。
她开冰箱做宵夜,放水洗澡,一切完毕之后还要我帮她卷头发。
“明天做不行吗?”
“不行,明天我一早要出去,有约会。”她在看那张名片,“是,我认识这家伙,你应该放他进来休息,我与彼得在伦敦他家大吃大喝近半个月,太不应该。”
“但是我不认识他。”我抗议。
“你这老站婆,永远一上来就把所有人当坏人。”
“可是万一他进来把我扼死了在这里──”
“你看小说看得太多了。”她说。
“他到底是什么人?”
“大律师。”她指指名片,“大律师的名片上不准印身份,你这老土。我敢说这小子一辈子没有受过如此大的侮辱。”
“都是社会的错,莉,你那天下为公,四海一家的脾气不改一改,我马上迁出这间屋子。”我生气了。
“对不起。”她说。
我悻悻地,“我就是这么小家子气,怎么,不行吗?”
“行行,拜托,把我头发吹干好不好?”
我回房去了。
第二天,星期六,我睡到日上三杆。钟点女佣人已在收拾屋子,雾也散去,一客厅阳光,非常迷惘的一个午后,莉早已出去,撒得一地七彩缤纷的凉鞋。
我端着杯冰冻牛奶坐在沙发上发呆,提不起劲。
女佣人絮絮地闲话家常:“替你做了杏仁豆腐,在冰箱里,多吃一点……这么潮湿的天气,自己要当心,星期六也没地方可去?”
越来越像个母亲。
我伸伸懒腰,转到露台站着看风景,不远处缆车轰隆隆开上来。
门铃晌,女佣人去开门,我转头,她已把来人放了进来。
是昨夜那个陌生人。
他一见到那堆鞋子便笑道:“莉莉回来了?”
我点点头。“又出去了。”
他自顾自坐下,“我来还钱。”他还我一百元。
“谢谢你。”
他又自外套衣袋取出一瓶子矿泉水,放在在我面前。
我心情已经不好,顿时觉得他过份活泼,我说:“你可以走了。”
“怎么,你不打算招呼我?”他摊摊手,“我得罪了你?”
“我想一个人清静一会儿,莉一回来,明天就会开百人舞会,今天是我唯一的机会。”
“对不起,打扰你。”
“再见。”我拉开大门。
他走了。
女佣人诧异地说:“你怎么与男人有仇?”由此可知,刚才的话她全听见,我的事情她也全知道。
我抱着双手倚在栏杆上说:“这里风水不好。”
女佣人叹口气,厨房去了。
莉莉回来的时候,精神焕发,完全不像一夜未睡,我非常服贴,她这位大姐确有过人之处。她身后银着一大堆朋友,大半是艺术家,活泼明快,又叫艾笑,各自带来了酒与食物,不费一点劲,就投入地组成一个舞会。
必须多谢我那套四声道豪华音响设备吧,我洋洋得意,如果没有如此劲的音乐,包管他们没有玩得这么高兴。
震耳的音乐给我无限的安全感,我挑了一只梨千一只牛油果,还有三文治夹麦包,洒上点生洋葱碎,加一杯上好的莱斯令白酒,呵,但觉做人无限满足。
我躲在露台一角,开始大嚼,目光注视着客厅内的一群青年尽情地享乐。
莉穿一件白色露肩衣裳,白色银边高跟鞋,精细的足踝多么性感,我赞叹了,她如云的秀发柔软地波狼式地垂在肩上,一付大水钻耳环衬着最新玫瑰色调的浓妆,莉是一个尤物,毫无疑问。
这时身边有人带笑的说:“永远是旁观者,为什么?”
我转过身去,是他,他也跟着来了。
“每个人都应该参加这个嘉年华会,”他说:“进去,我与你跳舞。”
我说:“我不会跳舞。”
“我教你。”他温和地。
我说,“改天吧。”
他在我身边坐下来,“对付你这么孤僻的小姐,真需要许多时间,而商业社会是这么忙,谁抽得出时间呢?”
我看他一眼,“有很多女子是即冲咖啡素,你可以在各种牌子内挑一款。”
他点点头,“比喻得很好。”
“有些人品味高,有些人不。”我说:“人各有志,各人的要求不一样。”
他仍然坐在我身边,“然而你付出的代价是过高了。”
“你仍然不明白,”我微笑,“莉的了解力比你高出很多,夏虫不可以语冰,你所认为的损失,在我来说,是不屑一顾的琐事!所以莉并不企图改变我的生活方式。”
“你这个高傲的姑娘!”他诧异了,“我从没遇见比你更嚣张更孤僻的人。”
我笑,“现在你见到了。”
“然而你可快乐呢?”
“这是我的选择,我自然只做对我自己最有益的事,至于快乐,快乐是件深奥的事,不信你去问问莉莉,你问她可快乐。”
“看破红尘并不是好事。”他说。
“我并没有看破红尘。”我说:“你别对不了解的事夹缠不清。”
“你有无职业?”他问。
“有。”
“是什么?”他大大的表示兴趣。
“我写小说为生。”我说。
“真的?你写什么小说?”他意外问。
我莞尔不答、这男人在法庭上无疑是威风八面的一个人,但对于文学艺术,他不是那回事,多说无益。
“你打算这样过一生?”他问。
我有点怒意,不想与他缠下去,因而反问:“你呢,你也打算这样子过完一辈子?”我站起来,“到漂亮女郎的公寓串门,希望获得收留?”我拂袖而去。
他懂什么叫做情操!说了也是白说,这世界上充满了粗糙的人,我仰起头叹口气,知己难觅。
随着荡漾的音乐,我躺在床上着小说,有一句没一句,有种迷惘的感觉,我并非故意将自己弄得高深莫测,希望那个人不要误会。
管他呢,他要误会就误会好了,我烦恼地扔下书本。
莉在门外叫,“出来吃宵夜!”
“你们这班人迟早会吃死!”我吼叫。
她哈哈大笑。
第二天清早我起来,莉又已经出去,客厅像经过大战般,女佣人咕咕哝哝发牢骚地收拾。派对完毕后的残局对我来说是一种浪漫,对她来说是后患,目光相异至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