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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掌珠说:“蜜丝林,你好像变了。”

  我淡淡的问道:“谁说的?”并不愿意与她多讲。

  我不是厌恶她,也不对她的父亲有反感,只是我那满腔热诚逃得影踪全无,我只关心月底发出来的薪水,因为这份薪水并不差,因为我生活靠这份薪水过得顶优游,我把注意力放在欧洲二十日游。雨花台石卵、艾莲寇秀店里的水晶瓶子,等等。这些美丽的物质都可以带来一点点快乐。一点点快乐总好过没有快乐。

  师生之间要保持适当的距离,师生之间与任何人一样,谁也不对谁负任何责任。



  张佑森没有打电话来。他终于放弃了。我不是没有愧意,想找他出来谈谈,又想不出有啥子可以说,很难办。与他说话讲不通。我开车接送他到处玩,没兴趣。让他坐在公寓中,我又不耐烦服侍他。

  当然可以嫁给他。他会对我好?说不定若干时日后阴沟翻船,谁可以保证说:这人老实,嫁他一辈子他也不会出花样。逃不掉的男人多数是最乏味的男人,乏味的男人也不一定是乖男人,张佑森的脑袋里想些什么,我从来没知道过,我不敢嫁他。

  既然如此,熄了的火头就不必再去点着它。

  张佑森这三个字被擦掉了。

  贝文祺。我沉吟,人家的丈夫。他的妻子太胖太嚣张太张牙舞爪,不然也还可以考虑一下。如果她是个温文的女子,纤细带哀愁的则不妨,万一争执起来,还有个逃生的机会。

  我不知道这个贝太太在家中是否与写字楼中一般无异,如果没有不同之处,贝文棋怎么忍受她若干年。她肚子上的那些圈圈士啤呔,简直像日夜套着几个救生圈做人,真亏她的,还穿得那么美,那么考究,首饰听说一套套的换。



  媚说:“人要胖起来有什么法子?”

  “别吃。那还不容易。”

  “不是人人像你那么狠心刻薄自己。”

  那倒是,佣人餐餐三菜一汤的摆出来,太难瘦。

  我说道:“我还是不明白人怎么会到那个程度。”

  媚笑说:“何必多问,最威风的还不是你,人家的丈夫送花给你。”

  “他有企图。”我打个呵欠,“难道现在他还送不成?”

  没见花很久很久了。

  “有啥新闻没有?”我问。

  “没有。”

  “你的恋爱生活呢?”

  “如常。”媚似乎不愿多说。

  我的教书生涯如旧,学生与我都活在时光隧道内,日复一日,在狄更斯与劳伦斯之间找寻真理,希腊神话是他们生活中最有机会认识人性的时候。

  以前我连暗疮治疗都教授在内,差点没做妇女杂志信箱主持人,现在什么都不管。

  何掌珠说:“我父亲结果并没有娶那个女人。”

  我抬抬眼睛,真意外。

  我实在忍不住,“为什么?”

  “他觉得她不适合他。”

  “在决定结婚以后?”

  “是的,她只想要他的钱,她另外有情人。”掌珠说,“爹爹很生气,跑到纽约去了。”

  “现在家里只剩你一个人?”

  她耸耸肩,说道:“一直都是我一个人。”很无所谓。

  “那位女士——”我还是忍住了,掌珠只是我的学生,不是我的朋友。

  “她是一位歌星。”

  我忍不住笑出来。

  “现在你知道我努力反对的原因了?”掌珠问道。

  “也不是道理,你父亲要是喜欢……何必替他不值。”

  “蜜丝林,你对我疏远了是不是?”她问,“你对我们都疏远了,你心中气我们是不是?”

  人活着多少得受点气。谁不气。不然哪儿有人胃溃疡。

  我现在什么都独立,经济。精神,想想都开心。“开心?”

  我没有恐惧。

  我对何掌珠打起官腔,“想想你的功课,你现在除了致力于功课,实在不应再另外分心。”

  “爹也是这么说。”

  “你现在快乐了?”我取笑她。

  她掩不住笑,“自然,但蜜丝林,我老觉得你的功劳最大。”

  “什么功劳?拆散人家的姻缘?”我笑问。

  星期六下午,独自在看电视,门铃响了。在这种时候有人按铃,一定是媚,大概是她开车出来逛,逛得无聊,上来看看我。

  我摩拳擦掌的去开门,打算吃她带上来的水果,她从不空手上来。

  门一打开,是个陌生女人。

  “这里是二十八号十二楼。”我说:“A座。”

  “姓林的是不是?”她问。台湾广东话。

  我对台湾女人不是有偏见,而是根本觉得她们是另一种生物,无法交通。

  “是。”我说国语。

  她也改用国语,“你会说国语?太好了。”

  我淡淡的说:“我的国语比你讲得好。”

  她忽然抢着说:“我也读过大学。”

  我失笑,“我甚至不认识你,而且,不打算开门给你,你有没有念过大学,关我什么事?”

  “可是你认识何德璋,是不是?”她问。

  “是。我见过他数次。”我说。

  “我警告你,你别旨意会在我手中抢过去!”

  “抢谁?何德璋?”我瞪目。

  “你当心,我在香港很有一点势力!”

  “哦,真的?港督是你于爹?你常坐首席检察官的车子?”我笑。

  “你当心一点!”她嘭嘭的敲着铁门。

  “贵姓大名?”我问她。

  “钱玲玲。”她说,“怎么样?”

  “好的,警察会找你谈话。”我动手开门。

  “喂喂喂——”钱玲玲急起来。

  我说:“你犯了恐吓罪,我是香港居民,并且是纳税人,你回去想仔细点,我不但国语说得比你好,将来上法庭见面,英文也肯定说得比你好。”

  我关上门,拿起电话,拨一○八,询问附近警察局号码。

  门铃又响起来。我知道是那个女人。我拨了警局号码,简单他说明门外有人骚扰我,叫他们派人来,我拿着话筒叫他们听门外疯狂的按铃声。

  我很冷静。

  不多久警察便来了,他们在门外说:“请开门,小姐。”

  我开了门,那个姓钱的女人进退两难,夹在警察当中青白着面孔。祸福无门,惟人自招。

  我跟警察返警局落案,要求保护,把故事由始至末说一遍,取出我的身分证明。

  “我是中学教师。”我说。

  那歌女坚持说:“可是我未婚夫的女儿告诉我,她父亲的新爱人是她!”她用手指着我。

  警察说:“小姐,无论怎么样,你不能够到任何私人住宅去按铃,指名恐吓,如果对方身体或精神受到伤害,你会被起诉。”

  钱玲玲吓得什么似的。

  我说:“我想请你们把何家的人传来问问话,这件事跟我的名誉有莫大的影响。”

  “是。”他们打电话到何家,然后派人去请何掌珠。

  掌珠到的时候我说:“你给我的麻烦还不够么?”

  第七章

  掌珠哭了,“我见她一直打电话来追问爹的下落,又恐吓我,只好捏造一些话来告诉她,打发她走,没想到——蜜丝林,请你原谅我——”

  我说:“这件事与我的名誉兼安全有关,我一定要落案,免得被人在街上追斩,做了路倒尸还不知发生了什么事。”

  那个钱玲玲也回头来道歉——“我实在是误会了……”

  我拂袖而起,“你在香港的势力这么大,钱小姐,我不得不小心从事!”我跟警方说:“有什么事请随时通知我。”

  回到家时间已经很晚。

  电话铃在黑暗中响起来,一声又一声。

  我转过身,靠起来,扭亮床头灯。

  电话铃还在响。会是谁呢?

  我去接电话,只拖着一只拖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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