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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三言两语,就把何家所有压力卸掉。

  也难怪要何绰勉把妻儿带出来,免得人误会。

  这不只是一顿晚饭,这是一个小型会议。

  一顿饭吃了两个小时才散,宁波自有司机车子送客。



  在车上,是助手先对宁波说:“那就是从前我们的公司秘书何先生?我都不认得了,老许多。”

  是,整个人粗糙了,皮肤、失发、衣着、举止、言语,不复当年尔雅细致。

  “结了婚,担着一头家,哪里还拔得出时间精力修怖与进修。”

  “那,牺牲是太大了。”

  “所以我不肯结婚。”

  年轻的助手问:“那我呢?”语气惊惶。



  “你急什么,你才二十岁出头。”

  她又像放心了。

  阿氏一家穿北美洲带回来的冬装,尼龙面子夹尼龙棉,涨鼓鼓,硬邦邦,衣管衣,人归人,背在身上像只壳子,真正难看。

  一看就知道他这几年在加拿大的际遇不怎么样。

  这时宁波已弃穿皮裘,统身凯斯米,轻、软、暖,无与伦比,就一身装扮已经将她与何绰勉分隔成两个世界。

  还有,她女觉男人的一双手会粗糙,一定是过去几年剪草洗碗全部亲自动手缘故,何绰勉已变成一个标准家庭男人。

  宁波轻轻把他的名字自温馨册中删除。

  他并没有回到邵氏制衣工作,稍后他的机会来了,安顿好妻小,长征到上海为新老板搞生意,年薪暴增,宁波很替他高兴。

  他们又见过一两次面。

  他关心她:“还没有对象?”

  宁波摇摇头。

  “当心蹉跎。”

  宁波戏谑:“有能力的人都追求女明星去了。”

  “你要求一向高。”

  “不,有个要求,尚可照着指标完成大业,我,我没有目标。”

  “仍在追求真爱。”何某莞尔。

  宁波瞪他一眼,“老何,你少取笑我。”

  小何已变成老何了。

  正印的意思是,最少结一次,最多一年或两年后,离掉它,争取生活经验。

  “你看你现在是个老小姐,某方面是一片空白。”

  宁波把脚搁在欧图曼椅上吃苹果,闻言微笑,“你暗喻我性生活一片空白。”

  “我没有那么大胆。”正印咕咕笑。

  “正印你什么话说不出来。”

  “你现在见识广,阅历丰富,什么没穿过什么没吃过,从前能叫你兴奋的人与事,今日已不能叫你扬起一角眉毛,你还能找到真爱?经您老法眼一瞄,统统小儿科,你还会爱上谁?”

  宁波忽然跳起来,“囡囡在何处?哎呀呀,她准是在我房里捣蛋,喂,我有重要文件,喂,囡囡

  要到傍晚,才能把话题续下去。

  “囡囡,将来宁波阿姨老了,坐在轮椅上,你会不会推我?”

  那囡囡何等精灵,闻言踌躇,“不阿姨,我要去跳舞,你找我妈推你。”

  宁波气结,问正印:“你推不推我?”

  “神经病,我与你同年,还健步如飞不成,届时我自己还坐轮椅呢,怎么推你!”

  宁波气馁,“好,我自己生六个孩子,准有一个孝顺会服侍我。

  “你不如多赚一点,老了聘请专家护理人员是正经。”

  宁波非常恼怒,“囡囡我以后不再疼你。”

  “别担心,你看我母亲多好,还偕男朋友游欧洲呢。”

  “还是那个人。”宁波微笑。

  “是呀,还是那个人,日久生情,现在连我见到他都有点尊敬,他令我母亲快乐,功劳比我父亲大。”

  宁波缓缓说:“不过这些年来,她负责他生活开销。”

  “快乐无价。”

  “你不介意就好。”

  “唏,你试带一夹现款到街上买欢乐来看看,物价飞涨呵小姐,我妈这次投资的回报率算是极高。”

  宁波承认:“阿姨眼光一直好。”

  正印说:“他也很愿意为她奔走,总是尊她为大,讨好她,这点完全真心。”

  现在人人都想开了,假作真时真亦假,无所谓啦。

  第二天,正在忙,宁波接到一通私人电话。

  “我是区文辞,宁波,周末我们打网球,一起来。”

  这区文辞,是邵正印第二任丈夫,婚姻只维持了两年,可是他对大姨江宁波却有着不可磨灭的好印象。

  “我不谙打球。”

  “咄,谁叫你来打球,我介绍人给你。”

  “文辞,我年纪不小了,怎么还能老着面皮出来相亲。”

  “当来看看我,我们起码三个月没见面了。”

  区文辞是富家子弟,为人天真活泼,宁波对他印象不坏,远胜袁康候,可是这种场合她实在不想出现。

  区文辞终于说:“星期六是我生日,宁波。你忘了。”

  宁波根本没有记得过,但至此,已不忍扫这个大孩子兴头,“我来一下子,要带什么吗?”

  “不用,你人来已经够好,星期六中午十二时开始我在家恭候。”

  “正印会来吗?”

  他犹自悻悻然,“正印?是谁?从没听过此名。”

  所以说,世上哪有和平分手这件事,正是:可以和平,何用分手。

  其实星期六宁波没有空,她亲自陪一个大客户参观厂房巡至中午,还需陪客吃饭。

  客人是白手兴家的美国女子,离婚后独自创业,十来年间成绩斐然,宁波十分敬佩她,对方很快觉察到这一点,与宁波惺惺相惜。

  吃完饭已经三点多了,她接了个电话到区家,区文辞大声叫:“你还没来!”

  “十分钟就到。”

  宁波把车子开得飞快,向山上奔去。

  区家洋房门口停满名贵跑车,宁波把车子放得比较远,她只打算留一阵子,走的时候不妨碍人。

  才走近大门已经听到乐声悠扬,笑谈声盈耳,屋内起码有三五十个客人。

  一时没看见区文锌,宁波找到冰镇香槟瓶子,自斟自饮。

  客人都年轻貌美,大部分穿着白色衣服,宁波拿着酒杯坐下来,忽然觉得此情此景似曾相识。

  下意识她好像已经到过这间房子这个场合,她有点恍惚。

  对,情调多像某年正印与她参加的网球比赛。

  宁波缓缓走出区家后园的网球场,只见一片绿茵,区文辞与一女郎组成双打,与另一对男女相持不下,围观者众。

  在这样繁忙苦楚的都会生活里,这班年轻男女居然可以觅得如此悠闲乐趣,这已与财富无关,宁波心想,没有志气出息真正好。

  这也正是邵正印与区文辞分手的原因吧。

  ——“你今冬打算做什么?”

  “嗯,到温哥华滑雪吧。”

  “工作上有什么计划?”

  “呵打算开设一家最先进占地最广的夜总会,名字都想好了,叫月圆会。”

  心甘情愿做夜总会领班。

  邵正印怎么肯夫唱妇随。

  坏是坏在并非每个富家子弟都如此耽于逸乐,正印知道许多二世祖在事业上愿意打真军,在商场上炼至金睛火眼,她就是喜欢比较,一比较便百病丛生,开始对丈夫失望。

  呃,前夫。

  分了手又觉得区文辞本性谦和,不是坏人。

  但是区文辞已经伤了心,不大肯见她。

  这场业余网球赛直把时光推后了十多年,宁波握着杯子,真不相信她也曾经做过十六岁的少女。

  再喝多一杯,难保不落下泪来。

  她转过头,觉得自己与这个地方的气氛格格不入,想即时离去。

  可是自早上八时忙到下午四点,宁波已有点累,她在书房看到一张乳白色的丝绒沙发。

  噫,不如人不知鬼不觉地睡上半小时。

  她脱下外套,搭在身上,把面孔向着沙发内里,一闭上眼睛就堕入黑甜乡。

  宁波在心底说:死亡如果只是这样,就丝毫不见可怕,还醒来干什么呢?人世间纷纷扰扰,又没有人爱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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