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波加一句:“寸光如流水,一去不复回。”’
正印看著宁波,“你可没浪费寸同,你把邵氏制衣搞得天下知名,业绩扩大百倍,成为上市公司,每期在美国时尚杂志广告费用,可在本市置一层两房两厅公寓,本行谁不晓得江宁波三个字。”
宁波骇笑,“你少夸张。”
正印也笑,“我妈说得对:宁波是还债女。”
“我为的是自己,你看我穿得好住得好,食有鱼出有车。”
“宁波,你真神气。”
“你看我这些皱纹,皆因来回来回地跑,看完老美的面孔看老英,现在还得走大陆线,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一天累得歇斯底里,客人不是说笑话,我都乱笑不已。”
“可是你得到了你要的一切。”
“小姐,刚开头而已,现在才叫作储备军火弹药,有资格出去和人家打,从前?谈也不要谈。”
“我爸说,他从来没想到邵氏制衣会有今天这局面。”
“上苍往往最照顾没有机心的人。”
“是,江董事。”
“别谦虚了,正印,你也有成绩呀!掌管美资银行东南亚大部分分行。”
正印居然谦曰:“一身铜臭。”
“邵正印借贷手法谨慎,甚为同事诽议,直至某传媒大亨逝世倒台,几乎所有银行均水深火热,大老板庆幸之余,论功行赏,于是抬捧邵正印。”
正印沉吟,“那次真险过剃头,那公司代表带着名牌钻表来见我,并答允回佣百分之—……”
宁波笑问:“喂,如有外人听见我们姐妹俩自吹自擂,会有什么感想?”
“咄,此刻又没外人,来,继续吹牛,穷过瘾。”
两人笑得弯腰。
刹那间像回复到十六七岁模样。
宁波说:“你看你多能干,这样兵荒马乱,还能结两次婚,生一个孩子,我差多了,交白卷。”
正印居然承认这都是成绩,“真的,连邵正印都佩服邵正印,两次离婚何等劳民伤财,养一个孩子得花多少时间心血。”
宁波收敛了笑容,“你看我们多伟大。”
“如今步入壮年,我得加紧进修养生之道,不攻,只守,起码享受三数载再说。”
宁波说:“你说得对,我要向你效法,这几年最值得珍惜,趁父母还健康,我们尚有力气,生活又上了轨道,该好好耍乐。”
正印抬起头,“最好能够恋爱。”
宁波笑了。
正印自嘲:“你看我这个恋爱专家,人家一见就怕。”
“你现在已有精神寄托。”
“是呀,像所有母亲一样,全副心思放在囡囡身上。”
真没想到邵正印会和一般母亲丝毫没有分别。
囡囡的事比天大,一早分出尊卑,女尊母卑,凡事皆分先后,女先她后,那样目无下尘,骄矜刁钻的一个人,为了孩子,忽然低声下气,不怕累不怕脏,什么都亲力亲为,亲手服侍,使宁波觉得不可思议。
像孩子吃巧克力吃到一半忽然不想吞作势要吐,宁波听得魂不附体大声叫嚷,正印走过来,若无其事便顺手伸过去接,那还是戴着几卡拉大方钻的手!
又玩着玩着,宁波忽然闻到某种异味,又急得一额汗,“怎么办?要不要马上回家?怎么在街上清理?”好一个邵正印,不慌不忙,把孩子抱进大酒店找洗手间,不消五分钟便搞妥出来。
以致宁波对阿姨说:“我不行,我做不到,我怕脏。”
阿姨劝道:“统统交给保姆好了。”
“不,正印是对的,母亲也得尽量参与,除非要上班,否则还是亲自动手的好。”
“孩子养下来,你就不觉得臭。”
宁波打一个冷颤,不去想它。
第六章
如今囡囡已经六岁,拉得一手好提琴,时时演奏一曲,娱己娱人,特别受外婆赞赏。
她与母亲住在一起,不过一有假期,就到外婆家寄宿。
至于宁波,她仍然陪着阿姨。
那张单人床,足足睡了四分一世妃,换过两次床褥,始终不舍得扔掉。
她搔着头皮,“别的床,睡不好。”
阿姨笑着说:“我们家董事长的闺房,可真朴素得紧。”
一床一几一书桌一椅一书架一衣柜,参考书文件全堆在地下,私人电脑放在床头几上,人蹲在地上打字键,两具电话一公一私放在墙角,传真机搁衣柜里,用时才取出插上电源。
越是这样挤迫越有灵感,晚上睡的时候把床上书籍搬到地上,白天起床又搬一次。
正印不只一次纳罕,“真是怪人。”
宁波刚买了房子,背山面海,风景秀丽,书房宽敞无比,可是呆不住,兜个圈就想走。
在阿姨家她才有归属感。
阿姨最高兴是这点。
办公室也一样,大房中再隔一间小房,秘书座位比她的舒适,她站起来时要挣扎一番,往往钩烂袜子。
那一天,秘书说:“何先生找。”
到了这个年纪,认识的人渐多,记姓名的本事渐渐衰退,“何什么先生?”
“何绰勉。”
“有这样一个人吗?”宁波茫然。
“江小姐,那是我们以前的公司秘书何绰勉。”
呵是,小何,那个小何。
“接进来接进来。”
秘书微笑退出。
“小何,好吗?失踪多年,别来无恙乎?”
何绰勉却感动了,“宁波,没想到你还记得我。”
宁波暗叫一声惭愧,急急施展她巧言令色的本事,“小何,你要是真想我记得你呢,五六年间也该写封信送束花打个电话,不必音讯全无,令人牵挂。”
小何支支吾吾,颇不好意思。
“你是路过还是回流?”
“我回来定居。”
“我以为你去半年就会回来,怎么要待六年后才回归?”
“后来我到加拿大去了。”
“要花六年吗?”
“后来,我结了婚。”
啊,宁波立刻收敛调笑语气,“那多好。”
“后来,我又添了两个孩子。”
这就难怪了。
“如今一家回来住在岳家,想找老朋友帮忙。”
“不要客气,当尽绵力。”
“宁波,你果然热诚如故。”
语气中颇有感慨,可见已遭过白眼。
“我替你洗尘,阖府统请,你把联络电话告诉我,我替你安排一切,现在是我报答老巨子的机会了。”
何君一听,几乎没哽咽起来。
那是一个冬季,他回来约有一两个月,从前的联络已经完全断开,在报上看聘人广告,薪水有限,不合心绪,他找过朋友,都朝着他打哈哈:“何君你最有办法来去自如,我们怎么和你争。”他找江宁波,不过是挂念她,想叙叙旧,没想到她一口承担,胳臂可以走马。
他连忙说:“我一个人出来。”
“不,我坚持一家人。”
“孩子们吵。”
“你放心,我有做阿姨的经验,你还记得邵正印吧,嗨,那真是个人精……”
何绰勉笑了。
他仍然没想到江宁波会周到至这种程度。
她在酒店餐厅订了一间房间,带来一男一女两名助手,女的专门照顾孩子,男的帮她招呼何氏夫妇。
她比客人早到,何绰勉一进门便看到穿灰色凯斯米套装配珍珠首饰的江宁波,一脸真诚笑容真有宁神作用,何绰勉放下心来,介绍妻儿。
三言两语宁波便进入话题,问及何家四口衣食住行的问题,当着何太太的面,帮他编排。
——“你们回来得及时,移民潮刚开始,你俩已取得护照,先走一步,甚有见地,房屋价格此刻陷入低潮,赶快买入自住,我派人带你去看,孩子们自然读国际学校幼稚园,至于工作方面,我们永远欢迎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