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宇听了─笑,“那么,都没有人上进了。”
“人家没饭吃没办法不争气。”
“不过是看不起我是女孩子罢了。”方宇笑着点破。
许父摇摇头,“又不见你大哥爱读书。”
“他要管店。”
“也不见你二哥肯上学。”
“他爱踢球。”
“也好,家里有人是律师,哈,坊众还不相信一元商店里有个大律师呢。”
毕业后考进鼎鼎大名的承德浩勋律师行做学徒,任劳任怨,不怕苦上加苦。
忽然咳个不停,父亲嘱她看医生,检查之下,发觉患了肺结核。
这一惊非同小可,全家当隔离检疫,幸亏没事,方宇需整年吃药,可是不知怎地,她有点灰心,忽然憔悴下来。
幸亏公司里上司同事都大方包涵,照常对她,与她开会,面对面,鼻对鼻,毫不避忌。倒是方宇怕传染别人,变得内向。
她上司说:“一针特效药已治愈百分之九十八,医生说你可以如常上班。”
没把她当麻疯女,真正幸运,方宇从中学习到,待人宽洪是至大慈悲,不必刻意行善。
病愈后老总同她说:“有一位长辈,愿意提供一个奖学金给你。”
方宇铬愕问:“谁?J ”在适当时候,她会与你见面。“
“为什么那样神秘?”
“有些人做好事不想别人知道,他认为你是有志向的勤读生,愿意支持你。”
方宇问:“奖学金在哪个国家?”
“英国剑桥。”
许方宇兴奋得三日三夜睡不着,父母也照样担心得失眠。
“无端端去得那么远干什么,过年过节一并连周末都见不到她了。”
“读了又读,有完没完,晃眼三十,还嫁人不嫁。”
“帮人打官司会结免,不知有无危险。”
“会不会改错名字?许叫玉珍就平安大吉。”
“当日翻开字典,第一个字是方,第二个是宇,一生笑说极好名字。”
“唉。”
父母不是不喜欢她读书,而是希望凡事适可而止。
方宇还是出发了,整整一年在绵绵不停下雨的大学城里专修合约法律,学费住宿都由那位长辈包办。
她感激莫名,异常勤读。
冬季,有电话来约她。
“有空见个面吗?”
万字有灵感,她一听声音就知道是谁。
没想到这位长者会亲自找她,方宇喜出望外。
“吃得还好吗,冷不冷,功课上手否,鹤坚教授最喜出难题,平日有何消遣?”
从来没有人这样关心过方宇,她心思密实,忽然想到,这位长者,可能是女性。
男人天生缺乏细节,一旦例外,就像老太太,比粗心大意更加可怕。
“我派司机阿忠来接你,三十分钟后在宿舍楼下等。”
方宇一眼认出那司机,在外国穿唐装短打及布鞋的人毕竟不多。
他看见方宇迎上来,“许小姐,这边。”
车子一路驶出近郊,抵达一间小小庄园,方宇讶异,咦,是间小型旅缩,且正在营业中,小小铜招牌上写着谢露茜酒店。
方宇略谙法文,知道谢露葬是妒忌的意思,有一种蛋糕,就叫谢露茜,指美味到极度,令同类嫉妒。
门僮迎上来,接著大堂经理带她到二褛。
方宇充满好奇,忍不住东张西望,有礼貌的人头部不能左右乱晃,可是眼珠子乱转,也已经不规矩,但方宇也顾不得了。
门一推开,方宇听见房内有人说:“进来。”
方宇走进来。只看见一位老太太坐在安乐椅上,向她微笑。
灯光舒适,布置优雅。老太太看上去像一幅油画。
方宇一个箭步走上去,深深一个鞠躬,“谢谢你的栽培。”
她笑了,“让我看清楚你、坐到我身边来。”
力宇静静坐到她身边。
“人瘦了,多吃一点,我派人做饭菜给你送去,你看我开这间旅馆,就是为食住方便。”
真是个妙人,方宇笑了。
“鹤坚说你的卷子文思滔滔雄辩四方,对过往案子如数家珍,是个优异生。”
方宇只笑看应一声。这时,女侍棒进茶点。
“来试一试这谢露西蛋糕。”
方宇心中奇怪,连蛋糕都有名字,你,你尊姓大名呢?
老太太忽然感喟:“今日是洋人的感恩节,像我们的冬至,是个亲人团乐的节日,可是,却只得你陪我吃饭。”
方宇不出声。
“到这个时候,才知道应该结婚生子,恐怕孙女都有你这么大了。”
方宇欠一欠身微笑,“我已经二十三岁,今日人人迟婚,不是那么多人有孙子。”
老太太又笑,“你可愿意有空来陪我说说笑笑?”
“我可以把功课带来写。吃完饭才走。”
方宇说得出做得到。整个冬季,几乎天天到旅馆来,有时在空房留宿。
她与老太太熟了。无话不谈,但是,完全不听见旅馆上下员工称呼她,方宇由始至终不知她的姓名。
一个女人不结婚,到了晚年,仍然独身,俗称老小姐。
这里边一定有个故事:她没有遇到合适的人,或是与那个人有缘无份,或是像方宇这样,勤力过头,无暇发展感情生活,一下子错过了最后一班船。
但是她富有,懂得独处,而且个性随和,住在自己的酒店里,帮着招呼人客,平日也不愁寂寞。
她十分慷慨,方宇每天都看见慈善机构代表前来募捐,时时有神职人员坐在会客室等著与她见面。
渐渐她派方宇办些琐事,身边像多了一个助手。
方宇毕业时她说:“你回去吧,父母已一整年未见你了。”
“我留下来陪你。”
“怎么可以大材小用,你自回去发展,找这边不乏人用。”
方宇不愿走。
“你每年冬至来看我即行,千万不要时时来,我怕烦,还有,来之前,请与柜台预约。”
她是故意那样说吧。
方宇依依不舍的走了。
老太太亲自送她到门口,她站在蔷薇架下挥手,仍然像图画中人。
要到后来,方宇才知道,那时老太太其实只得六十出头,但是对少年人来说,两鬓一白。也就属于古稀。
方宇回返承德浩勋律师行工作。
都会中最多签下合同又却反悔赖帐的人,方宇所学大派用场,由她出马,百战百胜,她很快得到重用。
但是,她仍然是父母的小女儿。
物价飞涨,一元商店已升格为十元商店,可是,仍没有更改店名。
大哥已婚,育有一子,就叫一元,现在与大嫂一起看店。
万字有时也去小店参观,童年回忆温馨洋溢。
她母亲笑不拢嘴,“走过大半个世界,又回来了。”
大哥悄悄说:“以前那此些小男生却不再来找她,我的扫帚无用武之地。”
做了母亲,一生忧虑,许太太又担心起来,“这可怎么办?”
方宇笑答:“陪你们一辈子好不好?”
每年冬至,她依旧去探访老太太。
老人说:“年年都是一个人,伴侣呢,动动脑筋呀。”
方宇失笑。
“明年我回去给你介绍一个男朋友,顺带处理一些地产问题。”
没想到老太太,真的会回来。
听到电话,方宇急想去接飞机,她已经在酒店安顿好。
这样吩咐方宇:“礼义道八至十二号的礼义大厦请帮我整幢卖掉,款项寄存基金,用作慈善用途。”
那一年正值物业价格飞升,人人看好,方宇便说:“有点可惜呢。”
“年纪大了,又无子女,要不动产无用,已是用钱的时候了,你替我去办妥。”
“是。”
完成交易的上午,由方宇陪著签字,她忽然说要到银行保管箱去取一件纪念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