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到法国罗华谷去选购葡萄酒。”
哗,多么风流的营生。
照片中的他却是个外型普通的中年人。
大家有点失望,但是不敢说什么,也许以貌取人,失之子羽。
庄园酒店食物丰盛,服侍周到。
附设一间小小按摩院,广田说师傅手力一到,好比进入仙境,混身肌肉放松,再无怨言。
小品硕忽然说:“我一生人最快活是现在了。”
广田微笑,“品硕一生人还早看呢,以后想必有许多更高兴的日子,我一辈子最开心是现在才真。”
佐明答:“我也是。”
罗天山与李和亦异口同声枪若说:“我也是。”
许律师讶异,“真好笑,这小旅馆也太有功德了。”
大家坐在酒店的会客室里,各人的手臂都搭看各人肩膀,他们已成为知己。
广田笑,“的碓因为我们爱上了这间酒店。”
罗天山忍不住说.“我还有一个愿望。”
住明别转面孔,佯装没听见。
罗天山静静离座走到花园去。
第九章
庄园四处都是爬墙的蔷薇花,成千上万朵攀沿在门前木架子上,随风垂下,浓香扑鼻。
他站在花下,自觉没趣。
忽然有只手搁他肩膀上,“为何扫兴?”
“佐明。”他双耳烧红,“是你。”
佐明说:“你应当有你的前程,不必节外生枝。”
“我愿意伴你余牛。”
佐明低头,“不,我不想连累你。”
“王广田都接受了李和。”
“广田怎么同,她有手有脚又有一副好脑袋,此刻名成利就,配李和有凸。”
“你在我心目中,亦一般完美。”
佐明微微笑。
呵,花无百日红,人无千日好,长期相处,将来难保不生龃龉,届时一张嘴已说出来的话,未必有这样好听。
“相信我,佐明。”
佐明伸出手去搭住他肩膀,“我们目前的关系再好没有了。”
这时,广田在身后说.“天山,你有电话。”
罗天山进去后,广田问佐明:“为什么拒绝他?”
“我安于现状。”
广田说:“我的勇气不知从何而来,我打算再婚。”
“恭喜你。”
“不会取笑我吧。”
“是你的朋友都会代你庆幸,不是每个人有第二次机会,你一定会拥有一个好家庭。”
“谢谢你佐明。”
“李和与你都真幸运。”
广田叹口气,“一下子什么都有了,午夜梦回,似幻似真,一味感激不再怕看见帐单。”
佐明握住她的手。
“不如再问一次许律师,光倒底是谁。”
“她不会说。”
“也许结了婚,心就慈,喝上几杯,会说给我们听也就不定。”
佐明说:“真想亲口向光道谢。”
李和探头出来。“蔷薇架下,谈何种心事?”
“许律师呢?”
“与品硕在玩拼七巧板。”
广田呀一声,“这游戏都快失传了。”
李和说:“同摺纸一样,明明源自中国,老外却叫奥利加米,以为是日本人玩意儿,还有盘栽,我并不喜欢侏儒树,可是那明明是国粹,并非东洋人发明。”
佐明见他激动,不由得取笑他:“对,还有炸药、造纸、种茶、蚕丝、指南针、孔明灯……统统是我们发明。”
李和追她来打,佐明拔足飞奔,谁够她跑,一下子去得老远。
广田笑着点头:“走为上看也是办法,”大声叫喊:“你不珍惜的你便不再拥有。”
许方宇走出来,“这话说得再真没有。”
广田讪笑。
“澳洲人开了一个记者招待会,说王广田的写作灵感部分来自他的构思。”
广田嗤一声,“他对我写作能力的影响一如我对红楼梦一书的贡献。”
“我们去查了一查,原来他也不算无业游民,他在悉尼有一价广告公司工作,已再婚─育有一子,对象仍是华人,来自中国天津。”
广田完全不置评。
“猜想嘈吵过后,他会得回转澳洲。”
广田仍然不出声。许方宇知道她不想再提这个人。
但是忽然广田轻轻说:“当时年轻,有气力,无出路,想跟那人到外国去闯闯世界,看看能否走出一条路来。”
许方宇拍拍石凳,叫她坐下。
她从来没听过广田这一段故事,她不说,她没问。
“他呢,以为华裔女会有妆奁,据说拿着我家住址扣听后就皱眉头,知道不是高尚住宅,已经后悔。”
许方宇说:“我也希望自己二十岁时有现载一半的智慧。”
“那是什么?”
许律师说:“勤有功。戏无益,一分耕耘,一分收获,还有,满招损、谦受益,求人不如求已……”
她们两人一起大笑起来。
广田说下去:“维持了一年,彼此憎恨,生下绵绵之后,他不辞而别,回他祖国去,以后的事,你也知道了。”
许律师点头,“许多单身母亲都像你一样窘。”
“沦落得真快,一千子就贫病交迫。”
李和出来说:“广田,都已经过去了。”
广田诉出心事:“半夜惊醒,仍然叫我战栗。”
许方宇说:“这也是好事,有日常思无日难,时时警惕,以免得意忘形,有些人一朝顺景,以为余生都会富贵,终于倒台,比从前更苦。”
广田忽然问:“寓言故事都是真的吗?”
李和笑答:“有很大的参考价值。”
品硕忽然叫起来,“我拼成一只鹅了。”
大家都涌进去看。
这时,佣人出来说.“关太太电话。”
大家要想一想,才领会那正是许律师。许方宇走进书房去听电话。
对方声音十分愉快,“都在你那里?”
“是,全到了。”
“关永棠呢?”
“到法国南部买酒去啦。”
对方声音低沉,中性,轻轻吟道:“五花马,千金裘,呼儿将出换美酒,与尔共消万古愁。”
许方宇听完笑说:“去年有一位女客,喝完酒之后半醉离去,留下一件紫貂大衣,至今还没有领回去。”
“他们快活吗?”
“不约而同说一生人最愉快是这个假期。”
“到底还年轻。”
“看得出都非常非常想知道你是谁。”
对方忽然笑,“千万部可说出来,做隐名人不知多开心。”
“我夹在中央为难呢。”许方宇笑。
“你不觉有趣?”
“看看她们一个个站起来,才真的宽慰。”
“她们争气,扶一把,就知道该怎么做。”
“对,她们帮你取了个代号。”
“叫什么?”
“光。”
“哎呀不敢当。”
声音低下去。
许方宇连忙说:“可是累了?我来看你。”
“不,今天我约了人,改日有空,我们才喝茶。”
对方轻轻挂上电话。许律师吁出一口气。
是,那正是光,许方宇不由得想起她与光第一次见面的情形来。
十年前的事了,她是一个苦读生,家人都一早出来做事,对于见了书本便兴奋的方宇并不见得特别欣赏。不过,也不去干涉她的意愿。
家里经营一片一元商店,不是每件货都只售一元,但是的碓十分廉宜,生意不错。
暑假,年轻的方宇坐在店堂里,手里永远捧看一本书。
时常有年轻人来搭讪,都被她大哥扫走。
谁赖在一元店不走,大哥就乾脆拿出扫帚不停扫地。直到那个人站不下去。
清场挂面的许方宇在家叫小妹,已经考入法律系。
她母亲说,声音好,小妹看得懂英文信,不吃亏。“
父亲却摇头:“那么辛苦是为什么呢,”他另有一套哲理,你不能说他不对,“天天读到半夜,近现千度,将来用得看,更苦,用不着,无辜,反正是三餐一宿,劳是一生,逸亦是一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