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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秀月随即道:“希望你有一个愉快的假期。”

  她送他们到门口。

  开明说:“回去吧,外头冷。”

  秀月披上一件灰蓝色丝绒大衣,“我散散步。”



  “这件外套不够暖。”

  话还没说完,眼前忽然飘起零星的雪花,那点点飞絮沾在秀月头发上,更衬得她皎洁的面孔如图画中人,外衣的确不够厚,她却不理那很多,对开明说:“回去吧,孩子们在等。”

  她却朝草地另一端走过去。

  风吹过来,大衣鼓动,无限动人。

  开明看着她朝亭子走过去。

  子贵响号催他了。



  开明上车,看到子贵正在戴绒线手套,“天转凉了,孩子们够冬衣没有?那可是要穿滑雪装的。”

  虽然是一模一样的五官,却越来越不相似,根本是南辕北辙两个人,可是怎么能怪子贵呢,她是个母亲,原应琐碎唠叨,不然谁来照顾孩子生活细节。

  车子驶出私家路,尚看到秀月一点点大的身型站在远处朝他们招手,这时,地上已积有薄薄一层白霜。

  子贵忽然说:“看,像不像林中仙子?”

  开明默默点头。

  “所以,这些年来,她也不老,不是不食人间烟火,而是吸尽人间精华。”

  这都是事实,开明把车子驶出华厦。

  回到家里,看到大儿小儿穿着厚厚冬衣在园子里奔走玩雪。

  子贵笑,“妈真好,已经替他们置了冬衣。”

  孩子们看见妈妈,一齐欢呼扑上来。

  开明想,子贵是马大,秀月是马利亚,上帝钟爱闲逸的马利亚,而对劳碌的马大说:“马大马大,马利亚已得到了上好福分。”可是,秀月是犯罪的马利亚,开明垂头。

  他帮子贵拎行李入屋。

  把箱子在客房里放好,子贵也跟着进来,一层层把厚衣脱下,手套搁在床上。

  开明看着手套,无动于衷,一点不觉吸引。

  “我在想,”子贵站到窗口去,“倘若那一次,我听从母亲的忠告,拒绝收留秀月,不让她进门,我与你,今天是否还可以在一起呢?”

  开明见是那么慎重的问题,顿时静静坐下来,思索片刻,回答道:“会。”

  子贵笑,“我想也是,因为你会一直误会我就是她,至多认为我越老越现实,可是,没有比较,你也不会失望。”

  开明抬起头,“有时,我又认为不。”

  子贵颔首,“渐渐你无法容忍我的圆滑现实,终于也是要分手。”

  “子贵,对不起。”

  子贵微笑,“但是你曾经深爱过我。”

  开明说:“啊是,子贵,不能更多。”

  “你看我,”子贵笑了,“说起这种话来,我得沐浴休息了。”

  开明退出房去。

  有电话打进来,开明问:“哪一位找邵子贵?”

  “我是她丈夫。”对方十分客气。

  开明不便多说,立刻把电话接进客房。

  接着两个星期,子贵天天尽责接送放学,带孩子逛游乐场、科学馆,只字不提工作。

  公司里有电话来,也能潇洒地在一旁说:“我不在,”对方听见,说:“她明明在旁边,”开明如此答,“她说她不在。”佩服子贵工夫又进一层。

  子贵这样说:“绝对不是没有我不行,而是反正我在,不烦白不烦。”

  许太太挽留她,“子贵多住几天。”

  “妈妈,复活节我再来。”

  许太太真把子贵当女儿,“子贵,那人对你好吗?”

  “很好,妈,他是我生活上伙伴,不相爱有不相爱的好处,实事求是,不动心,不伤心。”

  许太太颔首,“那是说你爸与我。”

  许老先生哗哈一声叫起来,“什么,你不爱我?”

  这是子贵的看家本事,她永远能够把在场人士哄撮得高高兴兴,身分多尴尬不是问题。

  离开温埠,子贵直接到旧金山去见那人。

  自飞机场回来开明去接放学,发觉邻居冯小姐也在校门口。

  冯小姐迎上来笑,“许伯母托我来接大弟小弟。”

  “你时常做义工吧?”

  冯喜伦笑,“许伯母付我工资。”

  “什么,”开明大吃一惊,“怎么付得起?”

  冯喜伦说:“开始时我才念高中,替许伯母做跑腿,赚取零用,一直到现在。”

  “家母真幸运。”

  “你们真客气。”

  冯喜伦天真热情,活脱是名土生。

  “在加国出世吗?”

  “九个多月来报到,算是土生。”

  “喜欢加国吗?”

  “我没有选择,我只得一个国,一个家。”

  正想深入讨论,校门一打开,孩子们一涌而出。

  开明一看两个儿子,“哗,怎么全身全头是泥巴?”大吃一惊。

  冯喜伦见怪不怪,“一定是踢泥球来。”

  把孩子们载回家,保姆忙着帮他俩洗刷,他俩光着身子满屋跑,幸亏冯小姐在一旁帮手。

  许氏伉俪到朋友家打桥牌去了。

  开明做了茶点出来招呼冯喜伦。

  冯小姐穿着便服,十分洒脱,取起三文治便吃,食量奇佳。

  “今日放假?”

  “是,努力争取,才有一天半假期。”

  许开明好奇,“请问你家做什么事业?”

  冯喜伦答:“你知道海旁的环球酒店?”

  “知道,规模不大,可是招呼周到,房间常满。”

  “那是我父亲与叔伯的生意,我在柜台工作。”

  啊原来如此。

  正在攀谈,许太太先由朋友送回家来。

  看到开明与冯小姐谈得好不高兴,又后悔早回。

  果然,喜伦看看手表道别。

  在门口她说:“三文治十分可口,有股清香,青瓜切得够薄,是你做的?”

  开明点点头,“改天来吃我做的司空饼。”

  “一定,下星期今日可好?”

  “不见不散。”

  冯喜伦离去后,许太太说:“土生子单纯热诚,十分可爱。”

  “是,不知怎地,烦恼少好多。”

  “你不会嫌他们粗浅吧?”

  “怎么会,那种纯朴是极之难得的。”

  “我看着喜伦长大,她前年才除下牙箍,小孩子大得真快。”

  “是吗,”开明说,“我却希望快快看到大儿小儿结婚生子,你好做太婆。”

  许太太呵呵笑起来。

  许开明忽然问:“妈妈,你怎么看我离婚?”

  第十一章

  许太太答:“无论怎样,我都支持你。”

  一想,支持儿子离婚好似是极之荒谬的一件事,可是事实上她的确支持他。

  她补了一句,“你一定有不得已之处。”

  “谢谢你母亲,谢谢你。”

  到了约会那天,许开明把胡髭刮干净,换上新衬衫,去敲芳邻大门。

  冯喜伦出来应门,也打扮过了,粗眉大眼,别有风情,她穿一件长大衣,看不到里头的衣服。

  开明笑说:“你好像知道要到什么地方去。”

  “是,跟我来。”

  这一点活泼感染了许开明,他跟着她走,她手势敏捷地自车房开出一部吉普车,开明跳上车去听她摆布,这还是他第一次不用做勤务兵。

  在这个城市做男人好像比较容易,女性尚未被宠坏,不用男人伏在地下膜拜。

  车子驶出市区,在一间戏院门前停下,“到了,请下车。”

  看电影?可是推门进去,却发觉别有洞天,许开明笑出来,真不相信还有这样的地方存在,原来小戏院已被改装成一家跳舞厅,乐队在台上演奏,人客三三两两起舞,灯光明亮,侍者来回穿梭招待茶点。

  冯喜伦买了门券,脱下大衣交接待员,神气活现地说:“请来跳舞。”

  开明大乐,“我不会跳。”

  “我教你。”

  “太好了!”

  他们挑侧边一张台子坐下,开明这才发觉人客以银白头发的老先生太太为多,他们终于赚得闲情,前来轻松一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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