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侮辱过你?我想他早已忘得一干二净,你若不去提醒他,他也不会记得,佟小姐,记忆是很玄妙的一回事,会不会是你过去弱小的心灵太过敏感,引致这种多疑,也许,他对你的态度一贯如此?”
佟志佳微笑,“可能。”
“现在,是你学习真正忘记的时刻了,”
“是,小郭先生。”
“回去吧,我还想补一觉。”他又躺到沙发上去。
志佳打道回府。
新居终于完成了装修。
摆设布置仍然非常简单,偌大的客厅又添多了一组沙发,四边的空位多得可以骑脚踏车。
志佳学着小郭先生那样打横躺在沙发上,面孔贴着椅背,噫,真是舒服,完全可以两为一体,憩睡,不问世事。
但像不可避免,她又看到了自己。
年轻瘦小的她正蹲着哀哀痛哭,一旁有个幼婴在大声哭泣,那么小的躯体发出那么宏亮的声音,真是奇迹。
百忙中佟志佳对她说:“小儿饿了,去照顾她,去呀!”
但是那个佟志佳不理,只是流泪。
佟志佳生气,“站起来,这并非世界末日,听见没有,给我站起来!”她动手去拉她。
正在此时,有人大力敲响房门:“志佳,开门,志佳,开门,是妈妈来了,让妈妈进来。”
佟志佳于是对佟志佳说:“你还想怎地,你看母亲多关心你,速速回心转意。”
外边敲门声继续:“志佳,应佳均也来了,你不是要见他吗?千万不要做傻事,快开门。”
佟志佳呼喝:“听见没有!”
可是那一个佟志佳不听她,那一个佟志佳跌跌撞撞站起来,有所行动。
志佳连忙拼命拉住她。
“你想干什么?”
“放开我!”
那个佟志佳扑过去抓到火种,拍一声,窗帘已经着火。
志佳魂飞魄散,婴儿翻过身来,受声响惊吓,哭得更为大声,她仰起小小面孔,呜哗呜哗,志佳听了,心如刀割,连忙脱下身上外套,向火舌头盖去。
这时门外嘈声大作,几下巨响,房门撞开,众人涌进来,志佳心略宽,手一松,火头直缠上来,她手掌吃痛,哎呀大叫一声。
只见应佳均疯了似地上前抢到婴儿身边,双手紧紧抱起,逃到房外去。
志佳此刻只觉左手痛不可当,大声惨叫。
她自床上坐起来。
一头一身冒汗,是那种会滴下来的大汗。
噩梦!
但是志佳随即觉得手掌炙痛,伸出左手一看,只见手心手背一溜水泡,红肿难分,痛入心肺。
佟志佳痛得混身打颤,马上用右手拨电话给朱尔旦求救。
豆大的汗珠自她脸上滴下来,睡袍湿漉漉贴住她身体,朱尔旦赶到的时候她已经痛得流泪。
好一个小朱,不慌不忙,先按住志佳,给她注射,然后检查伤口,一看不过是皮外伤无碍,便喷冷冻剂止痛,包扎,一连串动作做得利落漂亮,专注工作时他敦厚的脸自有吸引人之处。
接着他找来毛巾浴衣替志佳穿上,冲一杯葡萄酒,让志佳喝下去。
他一个问题都没有问,默默为志佳服务。
要到这个时候,志佳才定下神来,看到时间,是清晨五点半。
佟志佳把头靠在小朱的肩膀上,只觉痛的感觉渐渐减轻。
“呵,”她说,“疼痛真正可怕,千万不要打小孩。”
朱尔旦听了啼笑皆非,不过他真正好涵养,并不言语。
志佳休息一会儿,清醒过来,整理思维,才哎呀一声叫出来,呆住了。
在噩梦中,佟志佳赶去扑火,梦醒了,一切应当成为过去,可是她把火伤自梦中带出来。
“不可能!”志佳大叫。
小朱连忙说:“有话慢慢说,你且休息一下。”
“朱尔旦,我——”她抓紧他的手。
“凡事不要冲动,伤害自己,最划不来,亲者痛仇者快,何必呢?”
朱尔旦声音低低,万分惋惜。
志佳失笑,“小朱,那件事早就过去了,人不爱我,我更要自爱。”
小朱松口气,看牢志佳受伤的手,“那么,这纯是意外?”
佟志佳不知如何解释这件诡秘的事,只得怔怔地点头。
“你喝醉了?”小朱推想。
志佳只得说:“嗯。”
“厨房倒泻了开水,烫到手。”
志佳觉得这个解释很合理,“嗳。”
“小心点,志佳,为了爱你的人。”
“我省得,小朱。”
“下午我再来看你,服了药,睡一觉,不要上班了。”
小朱的语气带命令式,说也奇怪,志佳却觉得分外亲切,不难接受。
朱尔旦放下志佳赶回去上班。
这个老好人,将来结了婚,有了家室,就不便把他请出来了。
一定要在这段时间内尽快独立,绝对不麻烦骚扰任何人。
志佳洗了一把脸,镜中的她双眼布满血丝。
她到厨房去拿茶包敷眼,一走进去,看到茶壶倾倒在地,电炉火头尚未熄灭。
噫,一切正如小朱推理所得:她睡得七荤八素,半夜起来,发觉水开得一塌糊涂,想熄火,不小心,打翻茶壶,烫到了手。
志佳静静坐下,她糊涂了,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到底是噩梦,还是事实?
她已经累过了头,倒在床上,昏昏睡去。
杂志社三路人马来电追人、问候,最后,方女士亲自上门来。
是他们使她知道,她仍然生活在现实世界。
方女士大惊小怪,表示她极度的关注,“会不会有伤疤?”
志佳轻轻地说:“渐渐会褪掉的吧?”
“对,最终都会变成一个淡淡的影子。”
方女士伸出右臂,那里,也有一搭相当大的瘢痕,不过看得出是多年之前的事了。
方女士感喟,把一个悲剧浓缩地讲出来:“他年轻,我也是,以为爱情可以克服一切,穷,哭嚷的孩子,满屋的家务,一天,买杂物回来,发觉有市场单子上多算一盒洗衣粉的价钱,他立刻教训我,令我回去算帐,拉扯间,开水倒翻……”
志佳还是第一次知道英明神武的方小姐有这种过去,不禁发呆。
“我记得我大声叫:‘即使我不是一个好的家庭主妇,我会是一个好的杂志编辑!’”
志佳忍不住说:“当然你是好主妇好母亲!有人一无是处,恶人先告状,故意踩低你糟蹋你,好使你信心全失,以为错在你。”
方小姐一怔,“这个道理,我要到很久之后才明白。”
志佳哼一声:“幸亏社会赏识你。”
方小姐苦笑。
志佳问:“此刻他在何处?恐怕用放大镜都找不到吧?”
方女士不出声。
“在他心目中,他绝对是怀才不遇,你肯定是贪慕虚荣,”佟志佳说,“不用费时辩白。”
方女士笑了,放下衣袖,“不过伤痕已经褪得几乎看不见了。”
其实是在那里的,既然当事人那么说,听故事的人何必去指出来。
“来,在蓝图上签一个字。”
她拎着公事包离去。
每一个人都有她的伤痕。
傍晚,小朱抽空来替她验伤。
志佳这才把噩梦告诉他。
“我可是破了相?”志佳含笑问。
“别担心,在我双眼里,你永远是个美女。”
“你会不会解梦?”
“不,我无异能,但我是一个医生,我认为你的伤口受滚沸的开水所烫。”
“在噩梦前还是噩梦后?”
“我不在现场,我不知道,对我说,那并不重要。”
佟志佳笑了。
第十章
“你为何笑?”
“在大学里,我读一系列的袋装书,叫什么什么简化,像法律简化,会计简化……朱尔旦,你所著巨著叫人生简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