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想到佟志佳展开一个明媚灿烂的笑容:“我的女儿。”
“你的谁?”
“下次再和你说。”
志佳看了看腕表,匆匆而去,直把他当闲人。
一边走志佳一边想:完了,是真的完了。
若对他还有意思,不妨神不知鬼不觉从拾旧欢,喜欢就是喜欢,不必赌任何气,但是志佳并没有那样做。
是华自芳提醒了她。
这样的年轻人在城里不是很多的,有些许比仓喆更风趣,另一些,可能较为贞节,不必从头来过了,前面,一定还有更好的。
她小跑步似奔向停车场。
仓喆发呆地看着佟志佳的背影。
她穿着件喇叭型薄外套,因走得急,袍身扬起,往后吹得鼓蓬蓬,显得她身型特别潇洒秀丽,在仓喆的记忆中,佟志佳从来没有这样漂亮过。
他为这个背影百感交集,一时间后悔、难过、羞惭、焦虑、心痛,统统攻上心头,但他是一个自私的人,这一切感受,均为吊唁他自己错误的选择,他可没有替佟志佳的感受想一想。
那俏丽的背影消失在转角。
站半晌他刚想离开,却看到一辆白色敞蓬车驶出来,司机正是佟志佳。
在该刹那,仓喆做了一件他一生都没有做过的事,他竟自惭形秽地退后一步,有意无意间站到石柱后边去,避开佟志佳的视线。
他匆忙间看到志佳跑车倒后镜悬着一串吉祥物,那是一双小小粉红色的绒线手套。
跑车飞快绝尘而去。
呵渴望被爱及爱人的佟志佳终于找到了正确的对象。
佟志佳一颗心早已飞出去。
飞到小女儿身边。
她没叫应彤等,应彤亦早穿好衣服等妈妈来接。
大门一开,志佳立刻扑进去抱起女儿。
女佣在一旁慌忙说:“太太,她不轻,当心扭到腰身。”
志佳笑吟吟地说:“不怕不怕。”
她也是最近才敢做这种大动作。
志佳偕女儿上车,替她系好安全带,用一方丝巾轻轻缚在她的头发,在颔下打一个结。
她开动车子,往山上驶去。
途中怕女儿闷,给她一袋花生米。
到了山顶停车,陪她上洗手间,偕她到餐厅喝果汁,介绍风景给她认识。
那小女孩说:“从前,只有爸爸对我这么好。”
志佳微笑:“呵,我真替你高兴。”
这是华自芳知难而退的原因吧。
“现在,你也对我这么好。”
“我是你妈妈,应该的。”
“我在想。”小孩子也懂得卖关子。
“可以告诉我你想些什么吗?”
“我在想,两个对我那么好的人能不能住在一起呢?”小女孩仰着头。
志佳过一会儿才说:“这纯是你自己的意思?”
“是。”
“我恐怕你要失望了。”
应彤呵地一声,像是意料中事,但亦轻轻垂下头。
“我与他不能融洽相处。”
“为什么?吴美仪与陈家媚的父母都可以住在一起。”
“他们比较幸运。”
应彤像模像样叹口气,“我想是。”
“但是我们爱你可不比吴美仪或陈家媚的父母少。”
“这我也可以感觉得到。”
“你照亮了妈妈的生命,”志佳轻轻地说,“妈妈的生命阴暗而苦闷,没有几十万火还真照不亮,可是你居然办得到呢!”
母女二人紧紧相拥。
这时,她们听到身后有汽车喇叭声。
志佳还没来得及回头看,应彤已经欢呼起来:“爸爸,爸爸。”
志佳诧异,这人怎么来了,这人怎么何处不在?
只见应佳均下车缓缓走近。
志佳连忙看表,超了时吗?并没有呀。
她不知道应佳均在心中暗暗喝彩。
士别三日,刮目相看。
那样标致的人,配如此标致的车,真正相得益彰,呵没想到佟志佳会脱胎换骨。
“好吗?”他问。
佟志佳却十分谨慎,“很好,谢谢。”一朝被蛇咬,终身怕绳索。
此刻目光中的赞许,没叫她忘记过往他眼神中的鄙夷。
佟志佳一呆。
应君的一脸不屑在她脑海中一闪而过,志佳脸色突变,她连忙别转面孔。
噫,想起来了。
在最没有防范的一刻想起来了。
只听得应君问:“一起喝杯茶可好?”
志佳连忙强笑,“你来了正好,顺道把孩子接回去吧,我还得赶一个酒会呢,人在江湖,不得不现形,真正是摩登卖身。”
想起来了。
他头都不回,启门而去。
佟志佳听见自己可怜细小的声音说:“请你留步。”
因为知道他会来,她还故意化了个淡妆,以免看上去活脱是个哀伤若绝的弃妇。
但是应佳均加速了脚步消失在门外。
志佳脑海里的映像到此为止。
已经足以令她战栗。
“妈妈,妈妈。”孩子唤她。
她醒过来,回到今生今世,现实世界来。
应佳均此刻正文质彬彬看住她,稍微有点殷勤,恰到好处的关怀,不知就里的人一看,一定会赞叹:真是个君子人,同难缠的前妻分了手,仍然如此周到。
佟志佳忽然笑了。
他的演技是那么精湛,曾经一度,连她都相信,是她有毛病,不是他,错在她,不是他。
“妈妈,妈妈,跟我们在一起。”
志佳低下头,若无其事地说:“妈妈有事,你先回去,我们后天再见。”
应彤呜地一声,表示失望。
幼童总是那样渴望有父母做伴,不过不怕,他们很快就会长大,到时,嫌父母在一边碍事。
志佳看孩子上了车离去。
她驶到一个冷静角落,把脸埋在驾驶盘上,紧紧闭上眼睛,她似乎又听见那句话:“我知道,你不过是想我和你结婚!”
志佳错愕、吃惊、悲痛,不相信自己曾经为了这样一个小人这样一件小事而甘心承受如此的侮辱。
她抬起头,把车子驶往市区。
漫无目的地,车子如有灵性,老马识途地停在小郭侦探事务所前。
佟志佳找上楼去。
小郭蜷缩在长沙发上睡觉。
志佳莞尔。
这个老可爱,他并不疲倦,可是他永远在躲懒,他已经把工作量减至最低,但是完全不做,他又不知道上哪儿去才好。
如果乖乖坐着等他醒来,不知要坐到什么时候,非把他推醒不可。
志佳伸伸手去摇他肩膀。
他打个呵欠,“男女授受不亲。”
“小郭先生,是我。”
“你不是女子吗?”
“小郭先生,你白天老睡觉。”
“你难道不知,我晚上从来不睡?”
志佳叹口气。
“你又怎么了?多日不见,我还以为你已解决所有疑难杂症,故此亦把我忘记。”
志佳用手撑住下巴,“小郭先生,我看到了自己。”
小郭一贯问非所答:“你知道吗?最先进的电脑不但有记忆系统,也配备忘却系统,但凡在一段时间内不再用的资料,全部自动洗掉。你说,这是不是已经先进得与人脑接近?”
志佳呆呆地听着。
“对了,”小郭问,“你看到了自己,是什么时候的自己?童年、少年、青年,还是壮年、中年、老年?”
志佳清清喉咙,“过去颓丧不振的自己。”
“这种自己,记来做甚?”
“我逐一想回来了。”
“重获失去的记忆,有没有使你痛苦?”
“不,使我警惕。”
“那么,同样的错误,你不会再犯?”
“绝不。”
“呵,错误还算值得。”
“小郭先生,我只是想知道,为什么有人对我前倨后恭,判若二人?”
小郭哑然失笑,这个女孩为聪明面孔笨肚肠写照。
“我还是我,为何他以前极度羞辱我,此刻又对我客客气气?”志佳大惑不解。